第四十四章 殘雪凝暉冷畫屏
2024-09-02 14:35:20
作者: 公羊火鍋
下第一場雪的時候,張令儀來與無雙辭行。
她閒倚在窗邊,側影一如既往清麗:「父親已經第三次上摺子乞休,皇上前日終於准了。這幾天收拾一下東西,回桐城正好趕上過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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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後就全家都在桐城了嗎?」無雙問。
張令儀搖頭:「不是的,二哥三哥還留在這裡考科舉呢。」
「就是說你和阿珞也要回去啦?」
張令儀的笑容淡得幾乎看不見:「嗯。」
「以後還會回京嗎?」
「四哥……要看他的恢復情況。他現在相信了大哥已經去世的事情,還是不出門,日日將自己悶在屋子裡看著牆壁發呆。」
「那你呢?」
「我不知道。我今年十五了,回去大概要嫁人了。」
「嗯……那我祝你嫁一個很好的人,特別特別好的人,溫柔、善良並且富有責任心的人。」
「謝謝。」
很久很久都沒有人再說話,雪在園中無聲堆積。
最後還是張令儀先開口打破了寂靜。
「你有沒有什麼話要我帶給四哥?」
無雙想了一會兒:「沒有吧。他都忘記我了。」
張令儀扯扯嘴角:「也對。」
又是非常久的靜默。
就當張令儀站起身來想走的時候,她聽見無雙的聲音。
「你知道麼,其實人的一生很長的。」
張令儀轉過身望著她。
無雙繼續說:「有很多很多你當下十分在意的事,過了那個節點再看,一切感覺都會淡去。
「就像你小時候一直吃不到的一串糖葫蘆,或者努力了好久都背不下來的一篇課文,某年春天沒來得及出去賞的花。
「痛苦的時候大概是真的很痛苦,但是如果放到長線的角度來看,那都不算什麼。未來一定會有比糖葫蘆、課文和謝掉的花更糟糕的事在等待你。」
張令儀忍不住笑了,但嘴角一動就感覺面上有熱流滑過。
「人生或許就是這麼糟糕的一場旅途。
「但是如果讓我選,我仍然願意活著擁抱這一切。因為既然痛苦是真實的,那麼快樂也是真實的。」無雙一錘定音。
「最後嘛。要是阿珞有天看開了想起來了,你就告訴他,我作的承諾永遠都有效。前提是他本人要能見到我。唔……我以後也會很猛的,你讓他往你爹的方向努力吧。」無雙笑道。
「好,那我代他說一聲,一言為定。」張令儀也笑起來。
在身體基本復原以後,無雙約見年羹堯。
結果他不肯來,每次都不肯來。不是推說有約了,就是身體不舒服。三次以後無雙隱隱感覺他可能是不願意向她行禮,也就作罷。
真要年羹堯出現在她面前,她實在不確定會不會聽姑姑的將他折辱一番。
於是派人傳了紙條過去。現在筆墨紙硯她都有了,就是字寫得像狗爬。那也沒有辦法,上輩子她是寫硬筆的,這輩子原主也沒上過幾天學,能寫出來都是老天賞飯了。
她問:「你知不知道我娘現在怎麼樣了?如果不知道能不能托人問一下?」
年羹堯回覆:「不知道。但父親不會對她如何,只會養著。」
無雙氣笑:「你是真以為你的佟額娘沒虐待過我是吧?」
年羹堯不回復。
無雙沒法子,只得又傳一張:「以前的事情能不能再和我說說?就是他們三個人之間的事。」
這次年羹堯回復了:「上次已經說完了。」
你是在擔心簡訊超字數了多收費嗎?無雙忍不住想。「再細說一下好嗎?母親從來不和我說以前的事情。我上次聽你說起很驚訝,因為母親在我面前並不是那個樣子。」
她倒不認為年羹堯說的是假話,只是覺得其中一定有一些溝通不足導致的認知偏差以及他自己並不知道的影響因素。
但年羹堯反問:「你以為你想到的東西父親想不到?結髮妻子持刀要殺他的愛妾與親兒子,他比誰都難過。」
「能不能細說?」無雙都不耐煩了,這人真是磨唧。
「我已經說過了,我知道的都告訴你了。更多的細節我也不記得。我那時候太小,而且很害怕。」年羹堯回復。
「那有沒有誰比較清楚這件事,並且還在世我有機會見面問到的?」無雙百折不撓。
「大哥。」年羹堯言簡意賅。
無雙收到回信都驚了。她都忘了還有這麼一個兄弟存在。她出生時年希堯就已離家,她只知道這位在雲南外派,好像從來沒有回來過。
「他多大了?具體在哪裡?有機會回北京嗎?」
「比我大八歲,如今在滇西南,我也不知他什麼時候會回來。」
這時候的雲南啊……無雙嘴角抽動,寫信是萬萬不可能的。不但寄不到,中途被人拆開看到就死定了。如果這位大哥仕途不順的話,估計只能等雍正接班之後自己爭取立個功把他撈回來了。
「還有別的人選嗎?」
「當年的人死的死,走的走,現在幾乎都不在了。」
怪不得那個劉張氏啥都不知道。
「最後一個問題,所以這些年佟氏對你很好?」
「不是。剛開始不好。她生華錦的時候吃了很多苦,剛開始那段日子對我很冷淡。後來有一天她想明白了,抱著我說以後我就做她的兒子吧。自此對我視如己出。」
年羹堯將晾乾墨跡的紙條卷在一起交給小廝帶走,又看了一眼二丫頭的紙條,眉頭抽動了幾下還是直接將其扔進了炭爐。
字丑到簡直污人眼睛。
內容也讓他難過,很多事情他本不願想起來的。
而且聽她這麼說,母親對她應該很好。大哥也很愛母親,不願接受佟額娘的存在,想來母親對大哥應該也很好。
年羹堯想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為何他是唯一挨打的那個。
視若己出四個字寫著都覺凝重。什麼樣的好才算是對親生兒子的好?他關於母親的記憶只有鞭子與酒瓶。佟額娘卻會摸著他的頭誇他說亮哥兒真棒。
他一度十分痛苦,不知道自己哪裡惹了母親,會遭遇那樣的事情。後來佟額娘告訴他,錯不在他。錯的是母親,一直都是母親。
年羹堯相信了,他不想再被誰對誰錯的記憶折磨。從否定母親的過程中,他獲得走下去的力量。
小廝敲門的聲音將他驚醒。
「少爺,禮部來使問您二小姐出閣禮的事情。」
側福晉雖然不像庶妃格格一樣直接抬進府里就完事,倒也沒有正經皇子福晉那麼麻煩。只有一項,需要新婦的親兄弟將她背上轎子。
「……告訴他們我騎馬傷著了腿要休養。那些事務,讓他們另請高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