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4章 陰陽面孔

  人身、雞腳，這是鄰居李大伯對於雞腳神，這位多出現在鄉野之地陰差的描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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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於他繼續往下說的，黑面、長舌，頭戴捕快帽，手持鐵鏈，因為生前好色，做盡壞事，死後變成了無常的跟班這些話，柳仕順保留自己的意見。

  全校師生一路顛沛流離，從北平去往雲南的路上，途經川西，柳仕順和同學偶然見遇到了當地為出征的川軍將士演繹的舞蹈。

  其中，就有扮做雞腳神的舞。

  那個男子，穿紅衣，頭戴豬肺，腳上貼雞毛，一手提鐵鏈，一手持令牌。他隨著鼓點的變化發出的叫聲，的的確確像及了一隻昂首啼叫的大公雞。

  柳仕順至今還記得，在一起看出征舞的一位來自國立清華大學的很年輕的老師，給他們一幫學生講起的「捉旱魃」的故事，裡面就有雞腳神。

  故事說，因為老天爺遲遲不肯下雨，老百姓就認為這一定是旱魃在搗鬼，於是湊到一起商量要捉拿旱魃。

  這種儀式通常是由當地的地主、鄉紳來組織發起的，幾家湊錢從監牢里提出來一個罪不至死的傢伙，讓他充當旱魃。

  這個扮演旱魃的罪囚，從監牢裡面出來後，就被拉去裝扮。在「捉旱魃」的儀式正式開始的前兩天，這個罪囚，全身不穿衣服，身上粘貼黃色、白色的紙錢，臉上塗著白粉、黑灰，大吼大叫在街上跑來跳去「暖場」。到第三天，同樣裝扮起來的閻王老爺，統領著判官、牛頭、馬面、吳二爺、吳二娘，以及雞腳神，浩浩蕩蕩走到搭建好的台子上捉拿旱魃，牽著遊街示眾。

  那個很年輕的大學老師說，牽、扯旱魃的工作，就是由雞腳神來完成的。

  雞腳神用鐵鏈套住旱魃，做出努力拉扯的樣子走在遊街示眾隊伍的最前面，後面依次跟著其他陰官陰差。

  這個儀式從白天太陽剛冒頭開始，一直進行到日落西山，等到星星鋪滿天際的時候，才會把幾乎累成一攤泥的旱魃拖進城隍廟，交由本境城隍辦理。

  在那位很年輕的大學老師口中，拖拽旱魃的雞腳神，是一個半年男半面女，腳穿弓鞋的陰陽面孔。

  同樣是雞腳神，卻是三種不同的形象，柳仕順不知道自己應該聽信誰的話。

  今天晚上，在爺爺的頭七這天，柳仕順終於親眼看見了，傳聞中的雞腳神。

  他躲在廂房的窗戶後面，緊張的要命，小心翼翼透過窗戶上小小的破洞，看著那個站在牆角跟前，從土罐子裡面拿出雞蛋一口吞進肚子的奇怪影子。

  大門裡面，站著三道更加模糊不清的影子。

  他們默不作聲，用飄忽的眼神打量著小院，對於那個開始瘋狂吞食熟雞蛋、豆類的傢伙，聽之任之。

  直到，奇怪的影子用它兩個用翅膀幻化成的手臂，把土罐子口朝下，舉過頭頂，向站在大門裡面的三道影子，邀功似的發出幾聲雞啼之後，那三道更加模糊的影子，才又開始朝前走。

  柳仕順看到，走在三道模糊影子中間位置的那個影子，在快要走到堂屋門口的時候，虛虛的身影晃動了幾下，然後抬頭看了一眼立在門外的竹竿，徑直朝大門敞開的堂屋裡面飄了進去。

  其他兩道影子，分左右面朝小院站著。

  這個時候，那個吞吃了好幾十個熟雞蛋，還有大量豆類的奇怪影子，腆著肚子，夾著翅膀，慢悠悠跳也似的走過來，歪著扁扁的腦袋，似乎在跟兩道把門的影子說什麼。

  看到這裡，柳仕順突然想起鄰居李大伯說過的話，裝在土罐子裡面的熟雞蛋和豆類，是用來賄賂雞腳神的。

  只要雞腳神吃了雞蛋和豆類，就表示它願意替今晚回家的亡魂，在陰差面前美言幾句，讓亡魂多待一會兒。

  想起鄰居李大伯說過的話，柳仕順也就想起來，在這間自己藏身的廂房裡面，還有一個人。

  他躡手躡腳緩緩後退一步，轉過身就要抬腳，卻一下子撞到了人身上。

  柳仕順幾乎要被嚇死了。

  他臉色慘白地看著悄無聲息出現在自己身後的鄰居李大伯，用很小很小的聲音說道：「李大爺，你這樣會嚇死人的。」

  老李低頭看著胸膛不停起伏，頭上開始冒冷汗的柳仕順，壓低聲音說道：「順娃子，我不是故意的。」

  「我也是突然醒過來，瞧見你站在窗戶跟前往外面看，就想著過來問問你，他們來了沒有。」

  「你大爺我也不想嚇唬你啊，這不湊巧了嘛！」

  柳仕順苦笑一聲，抬起胳膊用袖子擦掉腦門上的冷汗。

  「來了？」

  老李看著柳仕順，朝外面指了指。

  「嗯，你提到過的那個雞腳神也來了。」柳仕順輕手輕腳走到爐子跟前，抓起放在爐盤上的茶缸子，喝了一大口溫熱的茶之後，長長的，小聲地，呼出一口氣息。

  老李急忙走到窗戶跟前，眯著一隻眼，用另外一隻眼透過小小的破洞，看向外面。

  當看見三道影子站在堂屋門外，他擺擺手示意柳仕順過來：

  「那個跳來跳去的傢伙，就是我跟你說的雞腳神。瞧它現在的樣子，應該是在跟兩位陰差說什麼話。」

  「李大爺，剛才我瞧的真真的，你說的那個雞腳神，把你裝在土罐子裡的雞蛋、糧食全都給吃了。」

  柳仕順急忙小聲，把自己看見的一幕告訴鄰居李大伯。

  「嘿嘿，那就對了！」老李壓低聲音說道，「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短，即便像雞腳神這樣的陰官，也懂得人情世故。」

  「順娃子，放心吧，咱爺倆今晚上的功夫沒有白下，只要雞腳神說服那兩個把門的陰差，你爺爺今晚上就能多在家裡待一會兒了。」

  「雖然說，遲早都得去那個地方，但畢竟能在這世上，在自己個的家裡多待一陣子就多待一陣子。」

  「唉，沒有誰樂意去那個地方。」

  柳仕順看著轉過身，跟自己低聲說話的鄰居李大伯，眼睛裡面突然就多了一些濕潤的水霧。

  他急忙低下頭，抬起胳膊，擦了擦眼睛。

  可還是讓一滴順著眼角流淌下來的眼淚，掉進了茶缸里。

  柳仕順看著濺起的小小的水花，重新抬起頭，才要說話，猛地就看見，窗戶外面，突然出現了一道影子。

  幾乎就是眨眼的工夫，這道突兀出現的影子，變得異常高大，將整面窗戶都遮蔽的嚴嚴實實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