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歡樂多在小農家

  臉色通紅的日頭，被從鷂子翻身峽刮來的風催趕著，逐漸滑向西坪的山窪。

  秋老虎的威風，僅限於中午的時候，早晚天氣還是比較涼爽。如果再刮點山風，甚至還會覺得有些涼。

  地里的活永遠侍弄不完，莊戶人家一年到頭，就沒有空閒的時候，更不要說那些靠手藝吃飯手停嘴停的人們了。

  韋老太爺埋進土裡，意味著吃大戶的也就告一段落了，還是得為了生計忙死累活。

  月亮掛在堡子山頭，月相按部就班盈虧圓缺地變化著，不會因為嘴饞的娃娃們的期盼，而提前六七天變成望月，把她最完美和最豐腴的一面呈現出來。

  徐徐的夜風開始從中街的東頭吹向西邊，各種穿著的村民們，端著或淺或滿的大碗，像是約定好的一樣，走出家門，蹲坐在中街兩邊的條石台階上，一邊吃著沒有油水的飯菜，一邊說著家長里短。

  隨著湧上街頭的人越來越多，聊天抬槓的聲音自然也就越來越嘈雜了。

  娃娃們成群結隊瘋跑過來，瘋跑過去，發出的歡笑聲、爭鬧聲，更是一浪高過一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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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莊稼收成好不好，需要給地主老爺們交的租子交夠了沒有，年底的時候自己做長工或短工的父母能從韋老爺，或者鄭老爺那裡領到多少工錢，跟這些在街上瘋跑玩耍的孩子們沒有關係。

  武小滿騎坐在自家土牆上，沒有理會從腳下傳來的大呼小叫的喊聲，遠遠地看著城隍廟方向。

  終於，他在走出廟門的人群中找見了兩個再熟悉不過的身影。

  武小滿笑了起來，俯下身子趴在牆頭上，把手裡咬了一口的秋梨塞給掛著兩條鼻涕的狗蛋，然後在一陣埋怨聲中翻起來踩著土牆快速地跑到拐角處，高高躍起跳到柴垛上。

  雙腳才落到院子裡，就風一樣朝廚房跑去。

  「爸，我媽和雨水快回來了，我提前把瓜切好。」

  喜不自禁的聲音被夜風送進蹲坐在屋檐下正在侍弄農具的中年男人的耳朵里。

  明晃晃的月光下，武二停下手裡的動作，抬起瘦削的臉龐看了一眼廚房門口一閃而逝的小小的背影。

  疲倦的臉上，滿是疼溺的笑意。

  「慢點切，小心手著。」

  「我小心著呢！」

  交代過後，武二又俯下消瘦的身子，雙手分別抓緊鐮刀的一頭，在已經被磨成月牙形的磨刀石上，一下一下用力地摩擦著鐮刀。

  「滋......」

  「滋......」

  刀片划過磨刀石的時候，都會發出一陣悠長的滋聲。

  人快不如手裡的家什快！

  似乎是從記事起，白天在大太陽低下揮汗如雨收割莊稼，晚上在月光下打磨鐮刀，已經變成了武二雷打不動的工作。

  廚房裡。

  武小滿從堆放在地上的三個瓜裡面，挑了一個最小的，雖然三個都只有兩三斤的樣子。

  很小心地放進鐵盆里，轉身從水缸里舀了一勺冰涼的泉水很仔細地洗了洗。

  這才擺放到案板上，烏黑亮晶晶的大眼睛盯著從瓜身上緩緩流下的水印看了一會兒之後，果斷用光胳膊擦掉口水，抓起了菜刀。

  才要切開，忽然想起了什麼，又把菜刀擱到案板上，學著媽媽的樣子，側著身子把左邊的耳朵貼在瓜上面，右手屈指輕輕地敲擊著瓜身。

  「咚！」

  「咚！」

  .....

  一陣極其沉悶的聲音轉進小小少年的耳朵里。

  武小滿愣住了，抬起腦袋，緊張地看著比自己腦袋好要小一些的瓜。

  這個聲音，跟自己夏天的時候敲擊瓜身聽到的完全不一樣。

  他急忙掀開門帘探出腦袋朝蹲在院子裡的如山背影喊道：「爸，我覺得一個瓜壞掉了，敲上聲音難聽的很。」

  武二笑了起來：「這是籽瓜，皮厚肉厚的，敲上當然跟西瓜不一樣了。」

  武小滿驚喜不已：「籽瓜？」

  「昨天晚上牛丑娃還給我顯擺著呢，說他爸換了兩個籽瓜。嘿嘿嘿，爸，你啥時候買的？」

  武二一邊磨鐮刀一邊說道：「今天中午你和妹妹睡著的時候。」

  「切的時候一定小心手。」

  武小滿發出一陣興奮的歡呼聲，快快地答應了一聲，就把腦袋從門帘外面縮進去。

  等再次站到案板跟前的時候，他右手已經抓住了菜刀。

  一邊吸著口水，一邊在籽瓜上比劃著名。

  等耳邊聽到院門被推開的聲音的時候，就很果斷地切開了待宰的「羔羊」......

  月亮緩緩離開堡子山頭，開始朝中天移動。柔和恬靜的月光一視同仁，灑在每家每戶的房脊上、小院裡，灑在奔流不息的大河上。

  從中街傳來的人語聲依舊嘈雜、熱烈。

  武小滿和武雨水分別捧著一牙籽瓜，小心翼翼地送到靠東邊的廂房裡。

  打從記事起，兄妹倆就知道，家裡有好吃的，首先就要送去讓生病的二爺爺吃。

  武雨水臨出門，還叮囑眼淚巴巴的二爺爺說，我爸說這個瓜是潤肺的，二爺爺別不捨得吃。

  院子裡，小小的籽瓜被切更小的十多份，擺在小小的方桌上。

  兩個小小的腦袋湊到一起，低頭啃著籽瓜，並且學著父母的樣子，把黑黑的硬硬的瓜子吐到一個大瓷碗裡。

  武雨水吃完分給自己的三牙籽瓜後，洗過手臉，就被媽媽領著去睡覺了。

  即便少了一個直接競爭對手，武小滿還是抱著裡面裝著瓜皮的鐵盆不撒手。

  烏黑亮晶晶的眸子不時在磨最後一把鐮刀的老爸和擺放在小飯桌上的兩牙籽瓜之間游弋。

  三五分鐘後，如山的背影在小小少年期待的注視下，終於站了起來。

  武二在給磨好的三把鐮刀上分別抹上黃油後，又仔細用牛皮紙包好，這次捆到一起掛到棚子下面。

  洗過手，接過兒子遞過來的籽瓜，吃了一口，很隨意地說道：「你把剩下的吃掉，我一會兒還要喝茶呢。」

  武小滿歡快地答應一聲，三兩下就把最後一牙籽瓜送進肚子裡了。

  接過老爸遞過來的瓜皮，樂呵呵地跑去餵豬了。

  「信不信，你兒子肯定又蹲在豬圈門口溜瓜皮呢？」

  門帘晃動了一下，魏山菊把雨水哄睡著之後出來了，剛好看到兒子端著鐵盆笑的見眉不見眼地朝門口跑去。

  武二笑了笑，喝了口茶，起身到廂房裡面看了看二叔，出來後靠在廚房牆上笑對開始洗衣服的婆娘說道：「你生養的，啥毛病你自己不清楚？」

  魏山菊笑著反駁道：「溜瓜皮的毛病難道也是隨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