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我認得你

  即便是亂世，可十多年過去了，如果說四十八軍戶鎮沒有什麼變化，那純粹就是睜著眼睛說瞎話。

  上次跟劉老蔫站在古城牆舊址上，楊令歌就發現，從倆人所在的位置俯瞰，沿著形成闇門溝的一側山麓看去，長約兩千多米的中街，跟另一處被古鎮村民稱之為「城河裡」的小地方，形成了一個諾大的「人」字形狀。

  而作為四十八軍戶鎮最重要的文化生活中心，中街古建築古色古香，東邊有菩薩樓，西邊有文昌樓，中間坐落著燈山樓。這三座各有千秋的古建築遙相呼應。如果再加上「節孝牌坊」，還有諸如名為「德欣成」的雜貨店、「茂盛行」的米糧坊等商號，長長的中街，說中街是古鎮最有人氣的地方，一點都不誇張。

  楊令歌依稀記得，每年的正月十五元宵節前後，才是中街最熱鬧的時候。如果時間容許的話，他很想在那個時候再來一趟古鎮，親眼看看被劉老蔫吹上天的「四十八軍戶鎮元宵燈會」，是不是還跟當年一個樣。

  從韋家老宅到城隍廟，距離不算遠，正常的步行速度，十多分鐘就能走到。

  因為一路上要跟神色恭敬的村民們，或者商號老闆打招呼，楊令歌走路的速度並不快。

  不管是窮困的莊戶人家，還是依附在鄭、韋兩家羽翼下討生活的佃戶，亦或是因為有一間商鋪的商家，楊令歌能從他們的臉上看出來，這些人口占古鎮居民絕大多數的村民，對於自己這個「外人」，釋放出的善意和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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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這種善意和熱情，因為個人身份的不同，不可避免地帶著這個時代固有的尊卑有別，楊令歌還是感動不已。

  尤其是，當幾個穿著明顯跟自己身體不相稱的，破破爛爛的衣服，赤腳在地上玩耍的孩童，從楊令歌手裡小心翼翼接過原本是要獻祭在供桌上的各種果子和糕點後，歡呼雀躍地朝家的方向狂奔而去，楊令歌能夠感受得到，那些從低矮的草房子裡露出的謹小慎微的眼神，裡面散發出的人性本來的光芒。

  終於站在城隍廟虛掩的大門跟前了。

  楊令歌深深地呼吸幾次，讓自己這一路走來，因為看到的那些不平不等的事，而掀起波瀾的心緒，逐漸平靜下來。

  三五分鐘後，他低頭看了一眼只剩香燭紙錢，以及一個蘋果一個梨子兩塊糕點的竹籃，心裡暗暗說了句，諸位神祇應該不會怪罪的，就推開大門，走了進去。

  進到裡面，一路看過去，楊令歌第一次發現，四十八軍戶鎮的城隍廟，其實更應該被稱之為「顯佑伯城隍廟宇群」。

  前院有東、西兩個廂房，裡面煙霧繚繞，分別供奉著四個面相兇惡，手提鐵鏈、刀斧等物的鬼差。

  穿過正中高懸著「本境城隍」牌匾的山門，依次是過廳、大堂和二堂。

  再後面就是後院。

  後院的正東邊是城隍爺的臥房，正西邊蓋著一座百子宮。

  楊令歌經過二堂的時候，看見了城隍爺出巡時候坐的「神轎」和「鑾駕」。

  通過鑲嵌在牆壁上的石刻文字他了解到，這些「神物」都是清末民初，古鎮一位名叫張鎮蕃的鄉紳獻贈。

  四十八軍戶鎮中街的城隍爺，因為在祖厲縣的緣故，是縣城隍，按照朱元璋大封天下城隍的初衷，爵位是顯佑伯，所以張鎮蕃獻贈的這一套「鑾駕」共有二十四件。包含有金瓜鋮斧、春秋刀、太師金鐧、芭蕉扇、打神鞭、龍頭、虎頭、獸頭、二郎劍、朝天蹬、風火輪圈、五鬼鬧判、四獅蹬球及黃羅大傘，「肅靜」「迴避」牌等。

  楊令歌站在門外，仔細看了看，發現這套「鑾駕」和那頂「神轎」，無一不是惟妙惟肖，顯然都是出自能工巧匠之手。

  廟內，古柏枝幹遒勁，遮天蔽日，鬱鬱蔥蔥。

  楊令歌回憶了一下自己之前去過的那些道觀廟宇，發現這些長在神祇的宅院裡的松柏古樹，有近水樓台先得月之嫌疑，無論長勢，還是形狀，要遠勝於其他地方的。

  一直走到正殿門口，已經可以看見城隍爺，以及分別站在他左右兩邊的「黑、白二爺」的金身木雕神像了，卻遲遲看不到強文光提到的那位姓劉的廟祝的人影。

  楊令歌猶豫片刻，進到正殿裡面，把竹籃中所剩不多的四樣貢品擺放到供桌上，又把香燭紙錢等物分別放到各自的位置。

  俯下身子，準備仔細看看「黑爺」穿著的靴子是不是像老王頭和強文光說的那樣，沾染了很多泥土。耳邊突然響起一個蒼老的聲音：「既然都走到這裡了，引一炷清香，燒幾張黃表，又有何難？」

  楊令歌笑著轉身，看著從山門處慢慢走來的一個面容清瘦，身穿粗布對襟衣服的老人，拱手說道：「想必您就是劉廟祝了，我叫楊令歌，因為聽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所以就過來了。」

  「如果有冒犯到城隍爺，和劉廟祝的地方，還請擔待。」

  劉廟祝走到楊令歌跟前，上下打量幾眼，一邊拿起三根黃香湊近豆粒大的燭火引燃，一邊用很平的聲音說道：「我知道你。」

  楊令歌渾身一震，乾笑幾聲說道：「我才到古鎮不過六七天，也是第一次來城隍廟，劉廟祝是不是認錯人了？」

  劉廟祝雙手握住黃香，恭恭敬敬地朝著城隍爺金身躬身三次，這才用左手逐一把三根燃起裊裊煙霧的黃香插進香爐里。

  又跪倒在蒲團上，拿起楊令歌放下的黃紙等物，引燃之後，一直等到全部化為灰燼，再看不到一點火星，雙手撐在大青磚鋪的地面上，磕了三個頭。

  起身後，抬手對楊令歌做出一個「請」的手勢。

  楊令歌跟在劉廟祝身後出了正殿。

  一直走到過廳旁邊的一張石桌跟前，劉廟祝坐在其中一個石凳上，這才對坐在自己對面的楊令歌說道：「我聽過來進香還願的人說，韋敏達的後事是一個叫楊令歌的年輕人給操持著辦的。」

  「剛才即便你自報家門，我也認得是你。」

  「你別用這種疑惑的表情看著我，我雖然多不出去，但好歹也做了將近三十年的廟祝，這個鎮上，沒有我不認識的人。」

  「你面生，又這麼年輕。尤其是看見仙家不拜不跪的行為，更加讓我斷定，來的人就是楊令歌本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