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碧紗窗下水沉煙(二)
2024-08-31 08:56:11
作者: 一枕客夢
劉和見景文帝如此說,心中也知道景文帝這是對陸修名有所忌憚了。
景文帝的心思他是最了解的,什麼奸臣賢臣他都不在乎,他喜歡的是聽話的臣子,就算是貪污結黨,只要皇權還緊緊握在景文帝手中,他都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眼下這陸修名卻算計到了景文帝的頭上,不免有些恃寵而驕的意思了。
劉和默默為陸修名捏了一把汗。
他在御前侍奉了這麼多年,從景文帝還是禮王之時就追隨在他身邊,皇上的手段他見得多了,也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因此這會他選擇閉口不言,雖然素日裡自己和陸修名走得近,可若是此刻真為陸修名說話,只怕是會更加激怒景文帝。
可偏偏景文帝卻不肯放過他,幽幽問出了一句:「劉和,你平日也算是和陸修名走得近,你說說他到底是幾個意思?」
劉和一聽,手都顫抖了起來,這可是個送命題,他哪裡敢隨便答?
於是乾脆跪在地上道:「皇上明鑑,老奴平日裡和陸大人也只是正常走動,至於陸大人為人如何,背地裡又有什麼謀劃,老奴是一概不知的呀!不過老奴倒是覺得,陸大人為人做事有兩字秘訣。」
不能認真答,也不能不認真答,劉和這番話中半真半假,但是景文帝聽了卻十分舒坦,問道:「哪兩個字?」
劉和抬頭輕聲回答道:「藏拙。」
景文帝聞言大笑了幾聲,深以為然。
「陸修名啊陸修名,陸寧不過是個沒什麼心眼的莽夫,為人也是仗義豪爽,怎麼就生出來這麼個兒子……」景文帝琢磨了一番,自言自語說道,「從前你要查宋家軍一案也就罷了,讓你查了,如今卻又想改變這朝堂局勢,未免有些太過天真,既然他想要對前朝動刀,那就讓他動去吧,朕倒要看看他到底是什麼心思。」
劉和聽出來皇上這是看在陸寧的面子上,沒有和陸修名計較,心中也鬆了一口氣,趕緊恭維道:「皇上寬容大度,陸大人定然有一日會知道您的良苦用心的。」
「宣平候那邊怎麼樣了?」景文帝看似無意問起此事。
劉和頗有些奇怪,心想這皇上怎麼無緣無故問起了宣平候的事情,不過還是恭敬答道:「近來沒什麼大事。」
「許久沒見他了,明日讓他進宮來陪朕下下棋吧。」景文帝如此說道,然後拂了拂衣袖,示意劉和退下,他要獨自歇息一會。
劉和得了旨意,也不敢多留,趕緊退了出去,把殿門合上。
偌大的宣明殿中現在只剩下景文帝一人。
玉京的冬日自然是不像棠州一般寒冷刺骨,主要是濕冷。
是那種一整日都陰雨連綿,冷風中夾在著雨水,連衣服中都仿佛是潤潤的,也因此家家戶戶基本都會備上火爐去除濕氣,皇宮中也是不例外的。
景文帝聽著劉和的腳步聲越響越弱之後,這才起身走到了火爐旁邊,淡淡說了一句:「出來吧。」
他話音剛落,從另一邊的屏風後邊就走出來了一位中年男子。
那男子戴著黃金面具,看不清楚容貌,身上穿著狐裘,狐裘裡邊是一件象牙白工筆山水樓台圓領袍,隨瞧不見正臉,但整個人也是氣度非凡,他見了景文帝,也不行禮,只是淡然說了一句:「他可是陸寧的兒子,有什麼打算嗎?」
景文帝低聲重複了一遍:「陸寧的兒子……是啊,陸寧的兒子……」
「玉京城中人人都傳當今皇上和陸寧情同手足,陸大將軍更是捨身救了皇上一命,也因此皇上破例將陸家的爵位和官職繼承給了陸大將軍的兒子陸修名——縱使這陸修名是個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那人語氣頗有些戲虐,明明這是一段佳話,從他嘴裡說出來,卻讓人聽著渾身發麻。
最後他還輕飄飄接了一句:「你說若是天下人知道背後的真相到底如何,還會不會簇擁你這個皇帝?」
景文帝聽到此處,呵斥道:「別說了!」
「要我說,你還是不夠狠。」那人淡淡說道,「若是陸修名真的查出來當年的真相,以他現在的手段和在前朝的地位,只怕是你也鬥不過他。未雨綢繆,十幾年前你就懂的道理,怎麼現在做皇帝做久了,反而還不明白了?」
景文帝愣了一會,聽到「未雨綢繆」這幾個字,目光呆滯了好一會,眼神渙散就如同靈魂出竅了一般,最後復又回過神來,點了點頭,他也知道前太子和皇兄之所以落到現在這個下場,就是因為心慈手軟。
左右他現在也是個千古罪人了,索性壞事做到底。
「明日見了宣平候,此事自然就會有個定論。」
「天外樓那邊可是要出山了。」那人似乎是在提醒景文帝什麼,如此說道。
……
馮府此刻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馮博衍看著一言不發馮至,心中十分焦急,在房間中來回踱步,一會撓頭一會嘆氣,等了好久也不見馮至說話,於是走到馮至面前道:「爹!孩兒的臉面都被丟盡了,當眾被人劫親,劫的還是郡主,真不知道是誰膽子這麼大,竟然敢和咱們馮家作對!」
馮至看著馮博衍這般沉不住氣的模樣則更加心煩意亂了,不免大吼道:「我怎麼生了你這麼一個不爭氣的兒子?你還真把咱們馮家當免死金牌了?今日若是郡主找不回來,我看你我都沒有什麼好下場!」
馮博衍從前都是被馮至捧在手心裡的,此刻見了馮至這般模樣,頗有些委屈,乾脆也破罐子破摔道:「爹!你怎麼還怪起我來了,那郡主被劫走又不是我的問題。」
「不是你的問題,好一個不是你的問題,若是你平日裡在京城的名聲不那麼壞,若是你有小侯爺一半的學識,那郡主也會心甘情願嫁給你了。」馮至如此罵道,可話還沒罵完,這時只見有人一腳把門踹開沖了進來,他還沒看清來人是誰,就聽到一陣雄渾的聲音:「舅舅,宮裡傳來消息,說是沈閣老遞給了皇上一封密信,說是棠州的匪患是你雇來的江湖打手,這到底是真是假?」
此人正是馮應淮。
「什麼?」馮至頓時氣血攻心,差點一口氣沒緩過來。
這還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馮應淮見馮至這般反應,心中大概也猜到那密信中所言非虛了,他頗有些懊悔喟嘆了一聲:「糊塗啊,糊塗!舅舅,這種事情您怎麼能作假呢?」
馮至現在也有些後悔了。
如今郡主被人借走了,馮家是半點好處都沒有撈著。
他既沒有升遷成為內閣次輔,馮博衍也沒能攀附上嫻貴妃這門親事,成為駙馬爺,而現在馮應淮的兵權估計也要被收回了。
他本還以為自己打了一手好算盤呢。
想到這裡,他幾乎都快失去了理智,拉著馮應淮的手臂,無力說道:「應淮侄兒,此事別無他法,你趕緊帶兵去玉京城中搜,無論如何都要把郡主找回來和博衍成親,至少有了郡主,馮家也算是半個皇親國戚了,皇上最看重的就是面子,如此還能保一保馮家……至少……至少還能保住博衍……」
馮應淮頗有些惱怒:「都什麼時候,舅舅,你還是趕緊去皇上面前認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