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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方識人間別意長(四)

2024-08-31 08:50:04 作者: 一枕客夢

  折騰了一天,幾人回到陸府時天已經快黑了。

  日頭西斜,暖黃的陽光灑在庭院之中,裴徵君見到幾人回府,趕忙迎了上去,瞧著方秉槐一身濕漉漉的,又進屋給她拿了塊毛巾道:「方姑娘,你擦一擦,別著了風寒。」

  一旁的景湛打趣道:「裴姑娘,怎麼也不關心關心我和陸大人,今日我們可是死裡逃生,那叫一個兇險。」

  裴徵君雖然身在陸府,但也聽說了歸元山爆炸的事情,只是被景湛這麼一問,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臉「騰」的就紅了,白皙的兩頰上泛起一抹胭脂般的紅潤,還是方秉槐出面對裴徵君說道:「別理他。」

  「大家也都奔波了一日,還是早些洗漱休息吧。」

  陸修名看出來方秉槐這一路上都興致不高,話也極少,覺得她應該也是在為今日之事感慨傷懷,如此說道。

  於是幾人便各自回了房間。

  ……

  夜幕降臨,景湛輕輕推開陸修名的房門,只見陸修名正坐在案桌前看書。

  他道:「大人,查過了,那礦脈之中確實發現了大量的錫鐵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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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修名聽完,放下手中的書,面無表情,似乎這個結果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因那些暗衛查到了裴府,也發現了那些暗衛使用的兵器極好,根本不像是玉京城中官府管轄的鐵礦能產出來的兵器,後來又查到湯家村,他那時就已經把兩件事情聯繫在了一起。

  果然,湯家村就是在給那些暗衛私下運送兵器。

  說不定那些炸藥,也原本就是要給那些暗衛的。

  「知道了,你回去休息吧。看來連兵部,都還只是個引子。」他又玩弄起手上的扳指,臉上一抹思慮之色,濃重如霧,幾乎要將他包圍起來,片刻後,他起身推門而出,抬頭望向夜幕,臨近十五,月圓如銀盤,只是在這花好月圓夜,他卻沒有可以歡聚的人。

  這時他似乎又想起了什麼,進屋拿了瓶藥,徑直往方秉槐院子裡走去。

  方秉槐和裴徵君都住在鎮國將軍府的西跨院中,離陸修名的寢殿隔了一個小花園,他穿過小花園,剛進西跨院的園子,就看見方秉槐正坐在園子一邊的梧桐樹下獨自飲酒。

  「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飲成三人。」她一邊舉起那酒壺,一邊喃喃吟誦道,然後將那酒一飲而盡。

  就在她覺得還未盡興,拿起酒罈子又要往酒壺裡倒酒的時候,有人一把搶了她的酒壺,遞給她一個小瓶子道:「小姑娘家喝什麼酒,不如試試我這膏藥,治療燙傷效果極佳,還不留疤,旁人我可不輕易給。」

  方秉槐聽完這話,不抬頭也知道是誰。

  說來也巧,今日她回府之後翻過青容郡主給的那藥箱子,裡邊什麼藥都有,就是沒找到治療燙傷的,她還想著,這是天意讓她活該留疤,這會陸修名卻把藥送來了。

  她堪堪一笑,陸修名聞到她滿身的酒氣,問:「你這是喝了多少?這是什麼酒,聞著倒是挺香。」

  「這可是棠州的特產,名叫歲寒堂。」她答道。

  這是裴徵君特意為她買的,否則在玉京,又怎麼能喝到棠州的美酒。

  濁酒一杯家萬里,玉京的夜晚燈火如晝,人聲鼎沸,熱鬧非凡,可她還是懷念棠州的大雪紛飛,懷念涼州的漫天黃沙。

  她本該橫刀立馬,是意氣風發的宋家軍少將軍,本該凌霜傲雪,笑看人間,還記得當時她跟著宋毅習武,要求帶兵打仗之時的凌雲壯志,她曾在十幾萬將士面前立下豪言壯語,說要率領宋家軍蕩平北涼,還給元寧國太平盛世,海清河晏,轉眼間她卻成了浮雲遊子,只能在這玉京城中的一隅,隱姓埋名。

  「方姑娘,可是在那密室之中查到了什麼?」良久,陸修名才緩緩開口。

  他覺得方秉槐這人,就如風中輕盈的雪,又像山林孤高的月,為人做事看似恬淡中有幾分冷清,但卻難涼心中熱血。

  方秉槐又舉起酒壺飲了一口酒,他只覺得她語氣瞬激動了起來:「五年前,北涼來犯,宋家軍領命駐守涼州禦敵,戰場上刀劍無眼,將士們為了元寧國的百姓出生入死,血灑邊疆,可兵部那些奸詐小人,卻將那些粗製濫造的兵器運給宋家軍,那些兵器,連朽木都削不斷,又怎麼能殺敵!」

  說著她又站了起來:「我那時年小,還以為是北涼用了什麼特殊的煉製工藝,他們的武器削鐵如泥,縱使宋家軍再厲害,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兵器都不趁手,又怎麼能打得過北涼人!可兵部呢?他們為了謀取私利,把上好的鐵礦都用來煉製其他貨物,以便高價賣出去,剩下的殘次品留給我們宋家軍煉製兵器。呵,真是狼心狗肺。」

  「五十萬人……五十萬人吶!」她幾乎是撕心裂肺吼出了這一句話,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整個人就像被抽了魂一般。

  不僅是這五十萬人,還有那些遭受北涼人踐踏的北方子民,兵刃入喉,屍疊如山,北涼人屠戮襁褓,玷污婦女,無惡不作。

  「世道人心險惡,熙熙攘攘為利而來,也因利而散,本就如此。而且宋家軍這件事情,背後牽扯的還不止是兵部。」陸修名神色濃重,冷冷道。

  方秉槐心裡清楚,這些劣質兵器雖然能讓宋家軍在兩軍交戰之時處於下風,但也不至於讓全體將士一夜之間葬送在涼州,一定還有別的原因,還有別的陰謀。只是她現在有一點不敢查下去了,入京也不過一個月的時間,大大小小發生的事情,那些無辜被牽連的人,此刻都一幕幕在她面前浮現出來。

  「可我只怕查下去會有越來越多無辜的人受到牽連。」

  「孟家女兒是為了情,湯家村的人是為了贖罪,其實他們也都有自己的私心,都有自己的目的,方姑娘,你並沒有主動傷害他們。背後作惡之人還沒被查出來,怕只怕不找出這個幕後之人,還會有千萬個宋家軍這樣的事情發生。」

  方秉槐聽完他這一番話,心中釋懷了許多,這時又拿起酒壺作勢要敬他道:「陸大人,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雖然她也沒怎麼讀過書,大抵十年來看過的書,用手指頭都能數的清。

  本事借著酒氣開玩笑的一句話,陸修名聽了卻重重說道:「方姑娘,且視他人之疑目如盞盞鬼火,大膽走你的路,如若今後沒有燈火,我便是你的光。」

  話音剛落,卻見放秉槐酒壺落地,整個人趴在石桌上,眼睛垂了下去,像是睡著了一般。

  聽著她均勻的呼吸聲,伴隨著夜間的涼風和醇香的歲寒堂香味,陸修名淺然一笑。

  「你只管在前面殺出你的血路,背後那些陰詭晦暗之事,就交給我來替你做。」

  這句話他在心中默念著,沒有說出口。

  夜色茫茫,月上梢頭,陸修名就這樣舒眉軟眼,凝視了她許久,然後才吩咐了冬青把她扶回房間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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