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1 王八對綠豆（二）

  皇帝沒有要甦醒的徵兆，既沒有翻身也沒有皺眉，更沒有打噴嚏咳嗽之類的，就這麼突然睜開眼，把我嚇了一大跳，連帶墨水的細毛筆驚慌失措中一丟，險些砸在皇帝頭上，幸而被他伸手抓住了。

  俗話說，樂極生悲，我即將用自己的親身經歷來印證老祖宗說的這句話真是一點都不錯。

  皇帝一張面癱臉因被我畫上了一隻王八，增添了莫名的喜感，我想笑又不敢笑，只能使勁憋著跪下磕頭，「皇上饒命。」

  「你在朕臉上畫了什麼？」

  蒼天啊，誰知道皇帝會中途醒來？他明明睡得好好的，怎麼就不聲不響的醒了呢？我也真是太傻了，明知老虎的屁股摸不得，卻不知道老虎的臉也畫不得！我為什麼腦子進水要在皇帝臉上畫一隻王八，王王王八八八……大王八！我要畫應該畫一隻老虎啊！或者獅子孔雀什麼的，總之不應該畫王八，應該王八這兩個字發音太俗太難聽，不適合一直聽慣了敬語的皇帝聽。

  皇上，王八兩個字在我胸口難說，但願您能理解，畢竟您也知道我喜歡不走尋常路。

  可皇帝似乎聽不到我的腹語，一字一句地說：「朕問你到底畫的什麼？」

  打從能開口說話以來，我頭一次覺得還不如當個啞巴好！王八兩個字就像一劑毒藥，說出口就要口舌生瘡潰爛而死。可我不說的話，也是死路一條。橫豎都是死，早晚也是死，死死死死！

  大約想多了人都有一死這一深刻的哲學問題，我不知道哪裡升起來一股勇氣，支支吾吾地說：「王……八……」王八兩個字說出口，我的舌頭不再打結，「皇上饒命，奴才被九尾狐狸附了身，求皇帝賜奴才兩道符驅趕九尾狐。」

  這麼關鍵的時候，我竟然能想到《聊齋志異》中的九尾狐，讓九尾狐替我背黑鍋，只能晚上睡夢中向狐仙道歉。眼下保命要緊，只能拉九尾狐遛一遛。為了裝的更逼真，我做出一副被狐仙占用身體，與之殊死搏鬥，誓要奪回主宰這具身體的主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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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是我抓耳撓腮，偶爾扇自己兩巴掌，我連吃奶的力氣都使出來了，扇在臉上火辣辣的疼。為了讓皇帝相信我被九尾狐附身才敢膽大妄為，我真的是使出了十八般武藝，將自己搞得不成人形。

  「三寶，你還知道世上有九尾狐？」

  這很稀奇嗎？雖然我不敢說上至天文下知地理，可好歹也算是半個知識分子，寫字讀書不在話下。更何況看看《山海經》《聊齋志異》等古籍，能擴大我的想像力，讓我相信有另一個人、妖、仙共存的世界存在，這個世界那麼無聊，偶爾馳騁在想像世界中，也挺好的。

  我發現皇帝有個喜歡看扁人的壞毛病，怎麼皇帝只叫我改知錯不改這個壞習慣，他就不能偶爾高看我一眼呢？要是孫郁或者晏卿，甚至是詹事府的誰誰誰敢這麼跟我說話，我早就拍案而起要跟人打架了。

  在皇帝面前，我不敢過於囂張。我低聲說：「皇上，奴才對九尾狐的傳說略有耳聞，奴才知道有九尾狐，九頭蛇，九命貓妖等。」

  「現實世界裡，你覺得有這些東西嗎？」

  「奴才並不相信。」可不妨礙我想像那些九尾狐、九頭蛇和九命貓妖這些人生命力頑強，經得起各種砍殺，反正做夢的時候，誰也管不了我，連周公都得靠邊站！

  咦，我發現皇帝替我轉移了話題，難道這一小會兒皇帝就忘了我在他臉上畫了個王八嗎？難不成皇帝也被九尾狐附了身？

  正當我以為已經矇混過關而沾沾自喜時，孰料皇帝問我：「你在朕的臉上畫王……」大概是皇帝覺得王八兩個字不配從他嘴裡說出來，他略過八那個字，繼續問：「你在朕的臉上亂塗亂畫，你很勇敢啊，嗯？」

  勇敢是勇敢，有點勇敢過了頭，用個成語形容就叫樂極生悲。

  人啊，生於憂患死於安樂，皇帝剛對我好一點，我就妄想在他臉上畫王八，估計以後皇帝不會給我好果子吃。

  我一本正經的胡扯道：「奴才被九尾狐蒙蔽，所行所為皆不是出自本意，乃是九尾狐占用奴才的身體，妄圖褻瀆皇上。奴才雖被蒙在鼓裡，但難辭其咎，請皇上責罰。」

  大概皇帝被我認真的神情欺騙了，他說：「三寶，你過來。」

  叫我過去做什麼？皇帝是不是想讓我幫他親手洗下臉上的王八圖？我曾想過用不易褪色的筆在皇帝臉上畫王八，然而那個念頭只是在腦海里一閃而過，我知道皇帝發起火了我性命難保，這點分寸我還是有的。

  我站起來，恭敬地說：「奴才謝皇上不殺之恩，奴才這就打水來替皇上洗淨臉上污穢。」

  「你去打水，回頭把門帶上。」

  皇帝怕丑，不想被其他宦官們看見他臉上被人畫上了王八，要是這件事傳出去，特別是傳到民間，不僅皇帝要成為平民百姓的笑柄，就連我也沒好果子吃。說不定有事沒事喜歡參一本的官員們還彈劾我，說我目無法紀、不懂禮儀、以下犯上之類的。

  以往我做錯了事，皇帝都要小題大做罰的我叫苦不迭，這次我在皇帝臉上畫了一個王八，他竟然只讓我打水洗掉王八圖即可？以我敏銳的嗅覺，我覺得其中有詐。

  我忐忑不安的打來一盆涼水，放在三角黃花梨木打造的臉盆架上，將一塊如嬰兒皮膚般柔滑的綢緞巾擱在盆邊，「皇上，奴才替您洗掉臉上的髒東西。」

  皇帝嗯了一聲，他身材頎長，比我高一個頭，他低頭，銅盆里的水便映出他的容顏。原本一張俊臉，被我畫上了一隻黑王八，我強忍笑意，連眼角都沁出淚花來。

  皇帝說：「三寶，你說朕該怎麼評價你畫的這個東西？」

  完了，皇帝從水中倒影看出他臉上的王八破壞了他那張俊臉，皇帝那麼自戀的人，見我這麼破壞他完美的臉蛋，定是想把我撕成碎片的心都有了。

  難不成我要命喪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