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馴服
2024-08-31 07:22:14
作者: 噗爪
報復一個人有多容易呢?
馴服一個人又有多困難?
記住全網最快小説站𝐛𝐚𝐧𝐱𝐢𝐚𝐛𝐚.𝐜𝐨𝐦
有些問題總難尋到確切的答案。
謝垂珠把聞溪折騰了個遍。然而也就在這言語的嘲諷和肢體的羞辱中,聞溪逐漸意識到,原來皮囊和皮囊都是一樣的。
無所謂美醜,無所謂貴賤,更無所謂男女之別。
在這糟糕骯髒的廂房裡,他聞溪不是聞氏看重的繼任者,不是中書省的掌權者,也不是世人口中意氣風流溫潤如玉的貴公子。
不是顧氏欲除之而後快的死敵。
不是聽風閣幕後的東家。
他就只是他,一個龜縮在皮囊里的魂靈。他喜歡遊戲人間,俯瞰芸芸眾生在紅塵間翻滾掙扎,他居高臨下,卻也參不透自己既是案前讀書的小公子,亦是跌跌撞撞的灰雀。
為什麼被謝垂珠觸碰不會厭惡到嘔吐?
為什麼和她在一起時,身體的症狀不如平時嚴重?
很多問題其實早就有答案,是他看不清自己,也誤會了自己。
現在他遭受著她的欺凌報復,於搖曳燈火中,撞入她黑沉眼眸,魂靈竟然感受到奇異的顫抖。
謝垂珠根本不在乎他的姓氏,他的身份,他的地位和尊榮。
她只是很單純的,厭惡他,反感他,所以不計後果地懲罰他。把他無謂的尊嚴擊碎,然後又在塵埃中拾起片片破碎的他。
「你如今恨我麼?」
謝垂珠問。
她捧起他的頭顱,漫不經心地警告著,「我若放你回家,改日你是不是要將這建康城翻個底朝天?既如此,我便敲碎你的手腕,打掉你的牙齒,使你無法執筆寫字,更無法指認今夜行兇之人。」
謝垂珠是故意這麼說的。
她當然不會這麼做。
日前,她在秘書監上值的時候,從同僚王竹那裡得了一味香丸。王竹是燕侯的外甥,尋花問柳的事最最熟絡不過。
這香丸,有個極好的用途。誰若吞服,便渾渾噩噩,新近發生的事情一概忘掉,就算記起某些個零碎的片段,也分不清真真假假,是夢是醒。
唯獨加諸於身的感受,無法忽視。
「或者餵你一丸毒藥,就此取了你這性命,也好避免你日後為禍一方。」
謝垂珠繼續嚇唬聞溪,手腕一轉,摸出個指甲蓋大小的玉丸子,塞進他嘴中。然後手疾眼快捏住他的鼻子,在喉嚨部位撓啊撓。
聞溪喉結滾動,玉丸順利吞咽入腹。
他胃裡一片冰涼,四肢也是冷的,然而桃花眼卻氤氳著不安定的紅。
他張嘴,反反覆覆嘗試著,終於發出嘶啞破碎的聲音。
「……垂珠。」
謝垂珠嗯了一聲,有些驚訝地問:「你嗓子又好了?」
隨即擰眉細思,半開玩笑的,「早知道弄點兒啞藥……」
聞溪竟然從這隻言片語中,推斷出微末的真相。
如果謝垂珠真給他餵毒藥,自然也就不需要啞藥。所以她不會殺他,送進喉中的玉丸,約莫也只是些旁門左道的小東西。
「阿珠。」
他換了稱呼,斷斷續續卻又平靜低微的問,「你如何活下來的?」
「我可不和你敘舊。」謝垂珠推開聞溪,站起身來,觀察著他的面容變化,「都這種地步了,你居然還有心情和我敘舊。不愧是大家公子,氣度難以企及。」
聞溪沉默一瞬,密而長的睫毛垂落下去。
他說:「阿珠,我的手很疼。」
謝垂珠嗤笑:「等我們走了,遲早會有人過來幫你解繩子。」
聞氏的侍衛又不是吃素的。
找到聞溪,遲遲早早的事。
哪知聞溪依舊堅持道:「……我的手很疼。」
自從他遭遇劫掠一事,回家中養病的日子裡,從未對任何人表達自己的痛苦與軟弱。父親聞晟要求他儘快站起來,母親整日哭哭啼啼,宅子裡的奴僕眼裡只有懼怕和揣測。曾經的摯友謝予臻無法再擔當傾聽者,其餘交往的友人,又沒有資格窺探他遭受的苦難。
他在謝垂珠面前沒有體面,也不需要體面。
他盡可以訴說自己的感受,總歸她不會放在心上,也不會露出憐憫或快意的眼神。
「……我很疼。」
聞溪坐在鏡子前,眉眼有些疲倦,神情安靜得很。
胃袋如烈火燒灼,腦子逐漸變得昏沉。
謝垂珠靜靜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輕聲道:「是麼?」
她在屋子裡走了幾步,隨手扯下衣架搭掛的外衫,裹在聞溪身上。就像當初那個傍晚,城外官道,他為她披上一襲華袍。
「別跟我撒嬌啊。」謝垂珠說,「玟玟,再見。」
***
和桓不壽回問柳巷時,謝垂珠仰頭望天。
月已西沉,星辰稀疏。約莫正是半夜三更,街上寂靜得很。
她拋下了聞溪。離開之前,南風館已經產生騷亂,想來追兵趕到,不必再留。
「其實我這麼做很不理智。也很兇險。」謝垂珠自我反省,「本來是想折辱他一番,他那麼好面子,定然心中痛苦難堪。再要找我,我便搬家去別處住,日日易容改裝,他如何能找得到我?」
當然,還得改變桓不壽的形容打扮。
「可是後來我又心存忌憚,覺得還是算了,讓他忘記這些遭遇,只剩個朦朦朧朧的感受。」謝垂珠幽幽嘆氣,「搬家麼,再做打算吧,首先解決你這鐵面具。只要不被他找到咱們的住處,以後指不定還能安生過日子。」
她總不能真殺了聞溪。
可不折騰聞溪也不成,聞溪遲早會折騰她。
先下手為強,出口惡氣。
……
當夜無事。
次日郎中來訪,替桓不壽扎針診脈,笑道郎君恢復不錯,神智瞧著清明了些。臨走時,又好意提醒謝垂珠:「小娘子可認識軍營將士?譬如榮北軍,常打造鐐銬,鎖住俘虜手足,那鐵器戴得久了,便嵌入皮肉,幾與筋骨融為一體。但也不是沒有拆卸的法子。」
謝垂珠心下略動。
送走郎中後,她想了想,架梯子爬上院牆,對著隔壁的歪脖子樹:「桓大將軍?」
桓大將軍不在樹上。
謝垂珠縱目遠望,看見庭院裡一口水井,淺淺的草皮。斜長的屋檐勾著歪七扭八的花燈。
「桓大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