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 不是姐姐
2024-08-31 07:21:49
作者: 噗爪
如果眼神能殺人,聞溪大概早已將司懷千刀萬剮。
他緊緊握著輪椅扶手,玉白的手指僵硬泛青。銀鮫絲手套早已落在了城外道觀里,被寧成弄髒,所以再沒拿回來。
「我今日約見大人,的確是心懷歉意,希望大人莫要介懷。」司懷舉起茶杯,虛敬聞溪,「人生在世總得磨鍊,我與阿姐半輩子風雨漂泊,未曾享受過什麼好日子。大人的遭遇,其實也算不得什麼劫難,還望早日放下。」
多麼輕飄飄的話語。
聞溪呵笑。
可惜他笑也沒有聲音。
「其二,大人與謝相責罰北城門官吏,的確無可指摘。但也希望手下留情,都是討口飯吃的普通人,誰也不容易。司徒大人甚是賞識那位兵長,不願看他身陷囹圄啊。」
司懷深深嘆氣,表面說情,實則給桓烽拉仇恨。
「其三,我見你,還有一則私事。」
司懷放下茶杯,起身走到聞溪面前,彎腰扶住輪椅,輕聲問,「聞溪,你傷我家姐,棄她於荒郊野外,可曾有過片刻愧悔?」
聞溪不知道這人如何打聽到舊事真相。
也罷,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關於謝垂珠的事,他也沒刻意隱瞞。
愧悔麼?
聞溪望著司懷波瀾起伏的眼眸,扯出譏諷的笑意,緩緩搖頭。
他從不為自己做過的事後悔。
永不後悔。
「這樣啊……」
司懷喟嘆著,捏住聞溪衣襟,幫忙整理平順。察覺到過於親近的動作,聞溪眼瞳緊縮,抬手想要推開對方,然而受傷的手腕毫無力氣。
他甚至推不開一個孱弱蒼白的病秧子。
「聞大人,聞郎君。」
司懷拍拍他的肩膀,俯身附耳說話,嗓音如毒蛇嘶鳴。「你看看你,現在和我真像啊。」
都是這麼弱不禁風。
都是這麼可憐狼狽。
我命不久矣。
那你呢?
你什麼時候死?
……
挑釁完聞溪的司懷,順利離開夢覺茶肆。
他根本不怕被報復。
聞溪這種人最好面子,如今境遇悽慘,更是拼命想擺出光風霽月的姿態,做給外人看,做給自己看。
所以,聞溪不會因為幾句難聽的嘲諷,就對司懷下手。
更何況,想要對他下手……也得看桓烽同不同意吧?
司懷冷笑。
「阿珠,再等等。」
他自言自語,「如今時機尚未成熟,帳總要一筆一筆算的,到時候,聞氏謝氏都不得善終。」
殺死一個藏在糞桶里的聞溪算什麼。
他可不是寧成。
他要毀掉整個聞氏,曾經為虎作倀幫著顧氏發起宮變的聞氏,害謝未明犧牲幼子、家破人亡的聞氏。
早春日光明媚,照在年輕皇子艷麗的臉上,卻消不去他眉眼間的陰鷙寒冷。
***
還是這一天。
夜深時分,司懷夢見謝垂珠滿身是血躺在梅林里,眼睛空洞無物。
他驚叫著醒來,揪住抽痛的心臟,張嘴又吐了一口血。
「沒事,沒事,都是假的……」
司懷不斷地安慰自己,將濕冷的臉龐埋進掌心。
「阿珠很好,阿珠一定平安無事……她還活著,還活著……」
將將弱冠的年輕男子,蜷縮在床鋪間,像個半大少年。他肩膀顫抖,脊背全是冷汗,偶爾發出壓抑的抽泣聲。
姐姐,姐姐。
阿珠,阿珠。
思念蓬勃熱烈,又淒風苦雨,如同利刃割磨五臟六腑。
司懷再難入睡,乾脆更衣起身,披上厚重的大氅,吩咐小廝套馬前往不眠巷。途中,許是倒春寒,天空竟然又飄起了細碎的雪粒子。借著朦朧的燈火,他悵然望去,恍惚辨認不出這究竟是雪是雨。
司懷厭惡下雨天。
他是在雨天失去謝垂珠的。
及至不眠巷,司懷被小廝攙扶著下車,又拒絕了任何人的護送,從袖口摸出光亮的銅鑰匙,走向宅門。
這地方,也就他能隨意出入。
哦,對了,還得加上一個謝予臻。謝予臻可是當朝國相,想弄把進門的鑰匙可不難。
如果……
如果有一天,謝垂珠回來了,定然也是能夠輕易進門的。因為門外的獅子爪縫裡,藏了一把家宅鑰匙。
那是姐弟倆過日子的習慣。
司懷在夜色里摸索著抓住門鎖。未及用到鑰匙,他突然覺得不對勁。
門……是開著的。
怎會開著?
謝予臻不可能大半夜過來!
是姐姐!
是阿珠回來了!
一定是阿珠回到家了!
司懷不可抑制地激動起來,呼吸急促,手腳發熱。他推開門板,匆匆走進去,急切地尋找著謝垂珠的蹤影。
前院沒人。堂屋沒人。
過甬道,進書房,沒有謝垂珠。
至後院,到臥房,沒有謝垂珠。
司懷眼睛潮濕,聲音發顫。
「阿珠,阿珠你在哪裡?莫要躲著我……」
他一間一間找過去,直至來到那桓不壽曾經居住過的客房。裡面依舊沒人,但案桌多了個手印子。
司懷隔空比了比,歡喜之情不言而喻。
是她的手。
他當然能認出來。
可她躲在哪裡了?為何不出來見他?
莫非是聽到動靜,已經從後門離開了?
司懷腦內紛雜一片,視線胡亂移動著,驀地停住。
月色下,他瞥見了衣櫃縫隙一抹夾帶的裙角。
原來躲在這裡面了啊。
司懷彎彎嘴角,放輕腳步走過去。一步,兩步,來到衣櫃前,將瑩白顫抖的手掌按在櫃門上。用繾綣柔軟的嗓音,呼喚裡面的姑娘。
「阿珠,是我。」
他說,「是阿槐,阿槐來了。不是別的什麼壞人,你放心。」
裡面沒有動靜。
司懷忍耐著粗重的呼吸聲,繼續開口,「阿珠,我現在把櫃門打開,你看看我,好不好?」
聽不見回應,他握緊把手,一點點將櫃門拉開。
月色落進來,照亮黑暗狹窄的空間。
裡面……只掛著件褪色的舊裙子。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
司懷愣怔數息,這才想起來,裙子本就掛在衣櫃裡。兩年多前,就掛著。桓不壽住進客房的時候,他把這瑣事忘了,後來謝垂珠失蹤,他再沒來過這間客房。
「什麼啊……」
司懷發笑,鳳眸閃著細碎的水光。
「空歡喜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