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人生之苦
2024-08-31 07:21:41
作者: 噗爪
這天下午,謝予臻前來探視。
雖然二人關係不比以往,但於公於私,他仍然應該看望突遭橫禍的聞溪。
登門拜訪時,謝予臻先是見到了聞晟。這位父親早已與他提過株連之罪,但他沒有立即答應。凡事講求適可而止,寧成等人已經伏誅,若再屠戮顧氏老弱孤寡者,斬草除根,恐怕過猶不及。
況且,事情鬧大,聞溪的遭遇可就掩不住了。桓氏本就虎視眈眈,斷不可能放過大做文章的好機會。屆時指不定要如何編排聞溪受辱的細節,給外人提供許多陰暗的笑料。
誰都有個臉面,何況是矜貴又挑剔的問渠公子呢。
謝予臻和聞晟說了幾句安慰的場面話,又被聞母拉著,聽了半晌哭哭啼啼的傾訴。說近來聞氏如何境遇不順,先是聞琛橫死,然後又輪到她那命苦的孩兒。
聽著聽著,倒讓謝予臻開始懷疑這事和桓氏有關。
自打桓宴回朝,建康就不得安寧,而桓宴對聞氏敵意甚重,對聞琛和聞溪動手也不是不可能。
但……
肯定有哪裡不對勁。
謝予臻一路思忖著,來到聞溪的臥房。待瞧見臥床不起的昔日摯友,他也覺得不太舒坦。
「你現在感覺如何?」
他坐下來問。
聞溪掙扎著坐起來,拒絕了謝予臻的幫助,倚著床柱喘了半天,才指指自己的喉嚨。
謝予臻蹙眉:「嗓子也傷到了?令堂並未與我說起此事。」
聞溪搖頭,疲倦般闔上眼睛。
他蒼白得像一張薄脆的紙。烏髮鬆散垂落而下,月白的裡衣裹在身上,露出被細麻布纏裹的胸膛與手腕。
謝予臻沉默著看聞溪的右手。
據說手筋被挑斷了,就算有金玉良藥養著,以後恐怕也不能自由握筆。
聞問渠的字……本是一絕。
「那天晚上巡街的兵衛都已經扣押審問,北城門的吏卒也都押進大牢。」謝予臻緩緩說道,「他們的說辭都很正常,合情合理,最多治個巡查不嚴之罪。」
設下埋伏的街道,本就荒涼偏僻。商鋪生意不景氣,大過節的,乾脆趕著車去熱鬧地界蹭油水。因為是元宵節,百姓也都擠向繁華之處,那條街便沒剩幾個人。
「寧成篤定你能去那裡,便是提前知曉你會改道。青雀街口搶花燈的百姓,倒是也逮捕了幾個,但無法盡數捉拿。這些人的供詞都差不多,說是普普通通湊熱鬧起鬨,有個商戶女放話要一盞燈,誰搶到了,便可以與她共度良宵。那商戶女……當晚回家之後,半夜走水,全家人都燒死了。」
件件樁樁,連起來便是陰謀。
「寧成回城已是費盡心機,他沒有本事搞這麼一出。我懷疑他背後還有其他人,又或者,有人想借著顧氏餘黨的刀,來斬你的命。」
「趕車的車夫死了。提議改道的陰奴,如今尚未招供。」
謝予臻說了半天,見他始終沒有什麼表情,剩餘的話便化作一聲嘆息。
「你好好歇著罷。那晚的事,有我幫忙按著,除了御醫和你家裡人,暫且沒誰知道。待查明真相,再做定奪。」
「不會讓你受委屈。」
對一個中書令說什麼「不讓你受委屈」,聽起來總是怪得很。
但謝予臻毫無輕慢之意,這話誠懇又真摯,是對昔日好友的承諾。
他離開後,聞溪抬起右手,懸空做出抓握的動作。
手指不聽使喚,努力許久也無法隨意屈伸。
聞溪怔怔的,良久,扯出一個薄涼譏諷的笑容。
他如今……也是折了翼的灰雀了。
***
謝垂珠一大早帶著桓不壽出門。
年假將盡,城裡的醫館總算陸陸續續開門,她能帶著他檢查身體了。
說起這事兒也挺鬧心。富貴之家都會養些醫術高明經驗老道的郎中,許多在醫館坐診的大夫,也往往有固定的貴客。過年嘛,許多人家大魚大肉的,得個積食不化的毛病很正常。而且這病往往多發於老人,可不得請了郎中整天伺候著?
所以,哪怕謝垂珠想敲哪個郎中的家門,也見不著人。
如果換做謝氏聞氏這樣的高門世家,就不需要煩惱類似的問題了。他們可以直接請御醫。
階層壁壘分明,讓人心酸。
總而言之,謝垂珠把桓不壽帶到城北最大的醫館裡,請了最貴的郎中診察身體。出於某種微妙的顧慮,路上她給桓不壽戴了帷帽,直至單獨會診,才給摘下來。
醫館麼,啥樣的病人都接觸過,對這種情形見怪不怪。
看病的郎中是個胖胖的中年男子,笑容和藹態度親切,非常具備職業道德素養。他詢問了謝垂珠幾句話,便請她在外等候。
謝垂珠便到前堂,看著店夥計碾藥稱量。
還沒過多久呢,裡間便鬧了起來,一陣叮鈴咣啷。桓不壽撞翻了花瓶衝出來,抓住謝垂珠的手死活不放。診病的郎中也追出來了,額角泛紅,似乎是挨了打。
謝垂珠:「……」
「對不住,實在對不住。」她一邊忙著給桓不壽遮掩面容,一邊對醫館郎中道歉,「我竟然忘了他的性子,真的不好意思……」
郎中按著額角苦笑:「啊,沒事,我吃了一嚇,自個兒不小心撞到門框。不過,這位公子打砸的花瓶需要賠付……」
「自然,自然。」
謝垂珠賠著笑,好說歹說,才勸動郎中繼續給桓不壽檢查身體。這次她也不待在前堂了,乾脆陪在桓不壽身邊,非常警惕地抓著他的右手腕。
好在這人再沒表現出抗拒的情緒。
似乎只要有謝垂珠在,他就會感到安心。
郎中解開了桓不壽的上衣,又脫掉了他的褲子。謝垂珠想避個嫌,還沒閉眼,便看見了桓不壽身軀可怕的舊傷疤。
這不是什麼刀劍劈砍的痕跡,亦非燙傷割傷。
他的前胸後背,腿腳關節……全都像被活生生撕裂過一般,皮肉沒幾塊完整的。謝垂珠抬手,試圖撫摸那些粉白的暗黃的斑駁痕跡,然而指尖剛觸到皮膚,就開始發抖。
她不知道他經歷了什麼痛苦。
她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