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他啞了
2024-08-31 07:21:39
作者: 噗爪
謝垂珠在燈會跑丟,回來時帶了個男人。
還是個奇怪的男人。
他站在堂屋裡,雙手下垂,無措地望向遠處忙碌的謝垂珠。謝輕舟、邢望歌和勾奴則是搬了小杌子坐下來,將他團團圍住,一邊烤火一邊小聲竊竊私語。
「臉上戴的那個是什麼啊?」
「應當是阻止人說話的枷鎖,書里記載過。」
「打不開嗎?看著好像戴挺久了……」
「打不開。剛才不是試過了麼?這東西挺難拆的,我們沒有鑰匙,若要強拆,恐怕會弄傷他的腦袋……」
「唉。」
「桓不壽啊……好歹也是司徒桓烽的兒子。真遭罪。」
勾奴不會說話,於是始終專注地盯著桓不壽,帶著一絲警惕,以及微弱的憐憫。
謝垂珠捧著個剛裝好的袖爐走過來,咳嗽一聲打斷他們的談話,把溫暖的袖爐塞進桓不壽手裡。
「你坐呀。」她指了指旁邊的小杌子,「坐下來烤烤火,外面怪冷的,你又穿得這麼少。」
桓不壽捧著袖爐,被垂珠拽了下,才曉得彎腰落座。坐下來以後,眼珠子依舊追隨著謝垂珠,別的什麼都不在意。
邢望歌又忍不住和謝輕舟咬耳朵。
「我記得這個桓不壽喜歡阿珠……你還記得那個雨夜的事麼?」
「記得的。你們跟我講過。」
「唉。」望歌嘆氣,「我倒是以前沒見過他,只覺得應當是個性子活潑的郎君,有副赤誠心腸。也不知在外頭遭了什麼罪。」
謝垂珠發了一會兒呆,問謝輕舟:「你能帶他去沐浴更衣麼?看看他身上的情況……抱歉,我不大合適。」
謝輕舟就沒幹過給人洗澡的活兒。
他個社恐重症患者,猶豫了半晌,才咬牙道:「好。」
便要去拉桓不壽的手。
結果還沒碰著呢,桓不壽就變了表情,冷冷地瞪向他,喉嚨里發出威脅般的低吼。
謝輕舟訕訕收手:「阿珠,你這位故人……不太喜歡我啊。」
何止不太喜歡。
桓不壽似乎把一切陌生人都當做了危險物。如果沒有口枷束縛,說不定會撲過來,咬住謝輕舟的脖子。
簡直像狗。
謝垂珠有些為難。她想查看桓不壽的身體狀況,但這事兒真的不合適親力親為。況且桓不壽身上有股子臭味,也不知多久沒有洗澡,就這麼耗著也不行啊。
她求助般望向邢望歌,得來對方拼命擺手。
「別看我,我沒招兒。大過節的,這些天醫館也不開門,請不到望聞問切的郎中啊。」頓了一頓,又提建議,「反正水已經燒好了,你讓他自己試試唄,我覺得他能聽懂簡單的話。至於看身子,你若擔心,就親自看,我們不介意,也不可能外傳。你若耐得住性子,就等幾天,等醫館開了,請郎中過來。」
謝垂珠聽著也有道理。
反正她自己也不通醫理,就算檢查桓不壽的身體情況,最多也只能瞧個傷疤形狀。找郎中來,才能摸骨診斷。
總之先帶著人去盥洗房吧。
謝垂珠抓著桓不壽的手腕離開。邢望歌托著下巴看著他們的背影,突然想起個事兒來。
「輕舟,桓不壽和桓宴……是堂兄弟來著?」
謝輕舟沉默點頭。
「那……把桓不壽交給桓宴應當可行吧?」她不確定地問,「哪怕不送回司徒府上……」
桓烽的兒子失蹤兩年多,好不容易尋回來了,按理應該儘快送還家中。
但謝垂珠……完全沒想過這種處理方法啊。
邢望歌若有所思。
另一頭,謝垂珠想指揮桓不壽脫衣服進浴桶,比劃加語言解釋,怎麼都不好使。他看見那個熱氣騰騰的木桶,就變得極為狂躁,反而拽著謝垂珠往外走。
「只是沐浴……你洗一洗會舒服些。」謝垂珠不明所以,被他拉到外面,「不壽,你不喜歡沐浴麼?」
明明以前喜歡穿一條窮絝到處跑,玩水蹴鞠,躲藏戰,流了汗便脫衣裳在溪水邊嬉鬧。
謝垂珠低聲問:「你究竟怎麼了呀。」
她莫名其妙的難受。
這種難受,摻雜著多少愧疚,只有她自己心裡清楚。
雖然不清楚兩年多前那個雨夜究竟發生了什麼,但謝垂珠始終覺得,如果不是陪自己出來散心,他不會遭遇意外。
城裡猶自熱鬧,不時響起爆竹的聲音。
啪咚,啪咚,像沉悶遙遠的鼓點,砸在謝垂珠的心上。
在這喜氣洋洋的氣氛里,桓不壽突然俯身擁抱了她,頭顱抵著肩窩,渾身抑制不住地顫抖。眼淚流出眼眶,落在她的衣領上。
他說不成話,只能發出短促的嗚咽。
仿佛在呼喚她。
輕舟,輕舟。
時至今日,桓不壽仍然不知曉她的真名。
謝垂珠眼球發熱。
她抬起手,拍打著桓不壽的脊背。
「我叫謝垂珠。臨安謝,綠房紫菂,窋咤垂珠。」說完,又想到桓不壽不喜讀書,便取了桓洛以前愛讀的那首詩,「幾歲開花聞噴雪,何人摘實見垂珠。」
時過境遷,親口念出這兩句詩文,謝垂珠竟然再也沒有窒息難過的情感。
她已經從記憶里走出來了。
「桓不壽,你記住沒有?」
謝垂珠輕聲細語,「沒關係,我會多說幾次,幾十次。」
你不用再忐忑小心地對待我了。不用像以前那樣,生怕惹我不開心,所以連個名字都不敢問。
***
問柳巷一夜安寧。
建康城卻翻了天。
聞氏兵馬及時趕到城郊道觀,救回了奄奄一息的聞溪。寧成等人遭到圍剿,均已伏誅。而遍體鱗傷意識模糊的聞溪,被人抬進車輦,快馬加鞭趕回都城。
五位御醫連夜來到聞家主宅,為這位大人治傷。
聞溪的母親守在外間,哭得幾度昏厥。
而父親聞晟,匆匆進去見了聞溪一面,看到他滿臉滿身的紅斑,以及耷拉下去的右手腕,眼睛登時紅得嚇人。
他出來,被妻子抓住胳膊。
「怎麼辦,怎麼辦啊?」她哽咽難言,「問渠遭人折辱至此,他以後怎麼活下去?」
最最清風朗月的人,最最愛乾淨的貴公子。
平時一點髒污都沾不得的兒啊。
聞母哭得頭暈,最後靠在聞晟懷裡。
聞晟心裡煩躁,咬牙道:「能怎樣?兇犯已經屠戮,只能株連親眷,以天子詔令捉拿顧氏剩餘的那些老殘病弱……莫哭了!他還活著,雖然遭了劫難,如何就活不下去?」
此時他還不清楚兒子的怪病。
但就算知道了,也只會覺得聞溪矯情。
三天。
聞問渠在床上躺了整整三天。
他一直沒有徹底昏迷,只是安靜地躺在那裡,任由御醫和婢女折騰。腿腳和手腕都包紮過,身上的紅斑也抹了藥。
到第三天的夜裡,他的皮膚已經恢復正常。俊美溫潤的眉眼一如既往,然而瞳孔寂靜空洞,什麼都沒有。
第四天。
婢女來換藥,碰到了聞溪的胸口。
他推開她,張嘴想說點兒什麼,只發出微弱的氣流聲。
聞溪捂住喉嚨。
他發現自己失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