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玉毀

2024-08-31 07:21:36 作者: 噗爪

  謝垂珠接過了那隻驚惶掙扎的松鼠。

  她感受著手中溫熱柔軟的小東西,試圖擺出個笑容來,幾經嘗試沒能成功。

  「……謝謝。」

  她說,「我很喜歡。」

  桓不壽的眼眸一點點彎起來,束手束腳站在謝垂珠面前,似乎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幹什麼。猶豫片刻,他伸出食指,戳一戳她的臉頰,再戳一戳。

  幼稚得很。

  他只穿著單薄的粗麻衣裳,動作之間,露出手腕縱橫交錯的傷痕。謝垂珠略略看了一眼,她依稀記得桓不壽以前身上也有傷,但……絕對沒有現在這麼觸目驚心。

  那些皮肉,就好像曾經生生撕裂過,又重新長在了一起。

  桓不壽失蹤了兩年多。

  這段日子裡,他經歷過什麼?住在哪裡?為何變成這般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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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垂珠無從得知。

  她放走了手心裡瑟瑟發抖的松鼠,桓不壽著急去撲,被她攔住。

  「我已經摸過了,不要拘著它。你的意思我明白,且放它回家罷。」

  謝垂珠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聽懂自己的話。她試探著問:「你還有想去的地方麼?還是跟我走?」

  桓不壽一心一意望著她。

  謝垂珠想了想,伸出右手。

  桓不壽便捏住了她的指尖,喉嚨里嗚嗚咽咽的,似歡喜又似滿足。

  「那就跟我走罷。」

  謝垂珠情緒複雜,一時心中堆滿了沉甸甸的酸軟。「我們不能在外面耽擱太久時間,家裡人會擔心。」

  回城途中,望見遠處廢棄道觀,她猶豫了下,沒有過去。

  仔細想來,若真是聞溪被擄,那些個壯漢定然並非普通惡徒。她勢單力薄,去了也沒用,萬一驚動惡徒,指不定自己也要折損進去。

  謝垂珠很惜命,堅決不作死。

  於是她帶著桓不壽回城。確切點兒說,是桓不壽扛著她回城,扛麻袋的那種姿勢。

  就……胃好痛。

  謝垂珠無可奈何地揪著桓不壽粗硬的頭髮,異常平靜地想道,聞溪的生死與她何干呢。

  就像他曾經丟棄她一樣,她自然也可以對他的處境冷眼旁觀,不施以援手。這都不算什麼一報還一報,單純只是過客的不關心罷了。

  ***

  這個時候,謝垂珠尚且不清楚桓不壽身體的秘密。

  不知曉他能輕鬆解決道觀里的顧氏餘黨。

  而蜷縮在道觀里的聞溪,也並不知道,自己無形中錯失了得救的機會。

  他被寧成的部將毆打折磨,兩條腿均已斷折。偏偏這只是個開始,寧成抓著他的髮根,將發臭的爛泥塞進那張慣會說謊的嘴裡。

  「可惜夜裡眼神兒不好,不然,在林子裡找找,說不準還能弄些羊糞狗屎餵飽你。」

  寧成頗為遺憾。

  跟顧氏挨著邊兒的人,似乎都很喜歡凌虐侮辱的手段。顧顓如此,顧簡如此,寧成亦如此。

  他要從聞溪身上討些舊帳,所以不肯輕易讓這人死去。打斷腿,塞臭泥,拽著聞溪的頭髮到處走,欣賞問渠公子狼狽如狗的姿態。

  剝了聞溪的上衣,扯開褲頭放水,在周圍人的鬨笑中問:「怎樣,這黃金水好不好喝?問渠公子想必喝慣了百金的一夢醒,金玉做的舌頭,品不出這濃濃的熱茶罷?」

  聞溪閉著雙眼,濃黑的睫毛濕淋淋的,嘴唇白得像紙。絲絲縷縷的鮮血自嘴角溢出,是他忍耐之下咬破了口腔。

  淺薄的月色映照著他的臉龐和身軀。

  平素溫潤俊美的他,變成了個醜陋猙獰的怪物。大片的紅斑浮在臉上,脖頸間,玉白的胸膛好似長了狼瘡。

  聞溪喜潔,厭惡肢體觸碰。被婢女不小心挨著手背,都會用帕子擦拭許久,順便將那婢女趕攆出府。若是與男子皮膚相貼,則會誘發嚴重的紅疹。

  他前半生平順無憂,錦衣玉食,從未預料到有一天會落到這般境地。

  他覺得自己大概已經死了,可人哪會這麼容易死呢?

  三魂六魄沒了一半。身體沉重,呼吸困難,無法正常思考所有的事情。

  在極為短暫又無比漫長的時間裡,他仿佛看見了無數過往的畫面。受傷的灰雀,明媚的日光,落水的自己試圖向岸上的父親求救,只得來冷酷的懲罰與訓斥。

  親昵的鳥兒,折斷的雙翼,飄飛而起的羽毛帶著血腥氣。

  ——真髒啊。

  年幼的他對死亡的灰雀如此說著。

  ——真髒啊。

  天生殘忍的孩童看向未來的他,桃花眼含著無窮的惡意。

  聞溪喘不上氣。

  他試圖抓撓脖子,卻被人扯住右手,銀鮫絲的手套剝了個乾淨。寧成把玩著一柄鋒利匕首,咬著腮肉笑:「聞問渠文採過人,昔日寫文討伐顧氏,真真厲害得很。大街小巷,誰不會念誦你的檄文?」

  寒涼的刀刃刺破聞溪腕部皮膚,穿過柔韌緊繃的筋。

  「先廢你這隻手罷。」

  話音未落,刀刃狠狠向外一挑。聞溪終於能夠嘶喊出聲,雙目赤紅,渾身抖個不停。

  「寧成!」

  「寧成!」

  「寧成——」

  在放肆惡毒的笑聲中,他聲嘶力竭。

  「我會百倍奉還——」

  ***

  謝垂珠和桓不壽回到城北問柳巷。

  路上,他們遇見許多騎馬的兵將,陣仗鬧得很大,不知所為何事。

  及至家門前,托著下巴蹲守在門檻處的勾奴蹦了起來,動作迅疾地拔出尖錐,刺向桓不壽。大概是將他當成了意圖不軌的壞人。

  謝垂珠及時喊道:「沒事!勾奴,他是自己人!」

  這才堪堪止住她的動作。

  謝垂珠扯了扯桓不壽的耳朵,示意他把自己放下來。

  自從去過梅林,抓了松鼠,桓不壽就變得異常聽話。指東不往西,趕路不嫌累,除了有個扛麻袋的毛病。

  他珍而重之地將謝垂珠放下,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生怕她跑了一樣。

  謝垂珠安撫性地拍拍他的胳膊,問勾奴:「其他人呢?」

  勾奴搖搖頭,雙手比劃一番,意思是謝輕舟和邢望歌還沒回來,在外面找人。

  謝垂珠考慮要不要再出去,把那兩人找回來。未及動身,便聽見巷子裡傳來熟悉的腳步聲。是謝輕舟和邢望歌。

  這倆垂頭喪氣的,正在商議要不要報官——可是謝垂珠身份特殊,報官有諸多忌諱。

  結果下一刻望見謝垂珠的身影。

  「輕舟,望歌,我沒事!我……」

  謝垂珠著急解釋,話說一半,那兩人已經快步奔來,緊緊抱住了她。

  謝垂珠差點兒被勒斷氣。

  她感受到脖頸間溫涼的濕意,是邢望歌咬著唇哭泣。而文靜內斂的謝輕舟,深深淺淺地呼吸著,良久開口,語調摻著難以壓抑的顫抖。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謝天謝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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