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兩年前未曾結束的約會
2024-08-31 07:21:34
作者: 噗爪
兩年來,在司懷的指點下,桓烽於各處緊要官署安插了不少親信。譬如這護城軍,聽令於謝予臻,但也有幾員將軍和桓烽有千絲萬縷的關係。
司懷殫精竭慮,雖平時身居內院,卻耳聽六路眼觀八方,注意著各個世家大族的動向。他知道很多秘密,比如宮裡的小皇帝平庸無能,嫉恨謝予臻;聞氏內部不和,聞晟不喜聞溪,近來給對方送女人未成功,反倒遭了這親生兒子的羞辱;江州刺史林喧待壽安公主有私心,為籠絡林喧,謝予臻並不為難壽安。
他也知道,四五天前,有些顧氏餘黨,偷偷摸摸混回建康,意圖謀害聞溪。
聞溪是致使顧氏傾頹的兇手之一,而顧封溺愛小女兒,誓要聞溪送顧盼斐一條命。
雖然顧封已經病逝,顧盼斐也墜樓而亡,有些舊怨還是要解決的。
剛好,司懷也想聞溪死。
寧成絕不會知曉,他們這些餘黨之所以能順利進城,也有司懷暗中默許的功勞。懷抱著惡意的病弱皇子,想看看他們能做到什麼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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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就用這個運糞車啊?
司懷用帕子掩住嘴唇,輕輕咳嗽著。底下的小吏聽見動靜,更加嚴詞厲色:「太晚了,不開城門!回去,明早再來!」
寧成哪能拖到第二天早晨。偌大一個聞氏,總不會放任聞溪出事失蹤。
他臉頰抽搐,眼底藏著陰冷的郁色。周圍幾個部將,不由撫上腰間,竟想強行破門。
司懷嘆了口氣,似笑非笑地喚出那小吏的姓氏:「楊守正,莫要為難百姓。都只是謀生計罷了,你若不放心,就抽檢幾個糞桶罷。」
姓楊的守門小吏慌張抬頭,對著司懷拜了一拜,連聲應諾。
他當然不願查驗糞桶,臭得要命。有了貴人的允許,便打算直接放車子出城。
可司懷再次開口,聲音平靜:「請抽檢糞桶。」
說著,拔出阿山的長劍,直接扔下城牆。
「這桶倒是方便藏人。」司懷彎起紅艷艷的唇角,他像一條斑斕毒蛇,嘶嘶吐著信子,「楊守正,你隨便撿幾個桶,捅上一捅。」
誰會這麼檢查糞桶啊!
糞水流出來得多臭,城門這塊地還要不要了!
守城吏卒面面相覷,誰也不敢吱聲。站在上頭的司懷似乎根本不覺得自己提出多麼糟糕的意見,伸出瑩白的手指,隔空點了點車板上的桶。
「東三……西四……還有最中間的那個。」他說,「就這幾個桶,驗罷。」
貴人都發話了,誰還能不聽從。
楊守正撿起長劍,咬咬牙,深吸一口氣,屏住呼吸,帶著破釜沉舟的氣勢捅穿指定的糞桶。
司懷:……倒也不必如此悲壯。
他饒有興趣地俯瞰著下面的景象,觀賞寧成等人緊繃的神色。一劍,兩劍,惡臭的液體從木桶破洞裡流出來。
髒污的劍尖,對準了中間那隻安靜的木桶。
龜縮著的聞溪渾身顫抖,牙齒打架,腦子混沌又清醒。他應該呼救,然而外面下令的那個聲音,他認得。
謝青槐。
謝垂珠的胞弟,桓烽的幕僚,如今深得桓烽重用,關係有些不清不楚。於公於私,若讓謝青槐知曉他藏匿在糞桶里,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條。
所以他只能咬緊牙關,閉上疼痛的眼睛。
第三劍,將木桶貫穿。
骯髒的臭水汩汩流出。楊守正收劍,忍耐著反胃感,放運糞車出門。寧成擠出僵硬的笑,千恩萬謝,順順利利離開。
城牆上的司懷攏緊大氅,有些失望地自言自語。
「沒猜中啊,真是好運氣。」
他走下來,非常貼心地囑咐那些個臉綠的吏卒:「記得把地洗乾淨,別攪了過節的心情。」又問阿山,「劍你還要麼?」
阿山繼續沉默。
司懷嗤笑一聲,登上車輦揚長而去。
此處便只剩下遭殃的守城官兵。
楊守正憤憤道:「都愣著幹什麼,把門敞開些通風!去打水,找布子,趕緊洗地啊!」
***
桓不壽扛著謝垂珠跑。
不管她怎麼掙扎,錘他打他,都不鬆手。
從熱鬧喧囂的長街,到冷清蕭瑟的北城門。吏卒正忙著擦洗換水,個個腦子嗡嗡的,還沒反應過來,就見一條怪異的黑影衝出去了。
眾人:???什麼玩意兒?
他們甚至沒看清桓不壽的臉。
謝垂珠勉強挪動身體,保護住自己可憐的胃。她被冷風糊了一臉,不知自己該笑還是該生氣。
「你到底要帶我去哪裡呀?」
桓不壽只顧著跑。
腳程極快,呼吸平穩,不像個正常人。
謝垂珠頭暈得很,眼前的景色迅速倒退,跟坐火車似的。
就很神奇。
她和現代運輸工具的緣分早就斷了個乾淨。直到現在這時候,她才記起來,哦,原來自己有暈車的毛病。
四下里張望之際,謝垂珠無意捕捉到遠處的畫面。
一輛運糞車停在野郊,幾個穿粗布短裰的壯漢拖著個孱弱無力的男子,進入廢棄的道觀。
那道觀謝垂珠以前還去過,離昭遠寺有一段距離,裡面逼仄得很,也不知是哪個道士修建的。總歸早已荒廢,屋樑損毀,神像面目模糊,滿地鼠蟻亂爬。
進道觀時,那被挾持的男子撲騰了幾下,悲鳴呼喊。
「救……」
因為離得遠,謝垂珠聽得不是很清楚。
但她依舊認出了某人極為熟悉的音色。
人常道,聞問渠一身雅致風骨,其聲溫潤動聽,恰似春水漫玉石。
謝垂珠如何能認錯。
她揪住桓不壽的耳朵:「我們換個方向好不好?去那邊看看發生了什麼事。」
桓不壽充耳不聞。
謝垂珠曉之以情動之以理:「不壽,你跑得這樣快,先去道觀,再去別的地方,也花不了多少時辰。要麼你就別跑啦,把我放下來,我們好好敘舊。」
桓不壽跑得更快了。
眼見破道觀越來越遠,即將消失在視野里,謝垂珠扶住脹痛的額角,嘆口氣道:「桓不壽,你究竟想去哪裡?」
風聲呼嘯。月明星稀。
遠處的都城上空,籠著喜慶的紅霧。而桓不壽瘋狂奔跑著,不知疲倦,不曾迷茫,一直跑進紅梅盛開的樹林。
最近沒有下雪。林間的土地覆蓋著雪融後的冰。
桓不壽終於肯把謝垂珠放在地上,默不作聲地抬起手來,摘掉她歪斜的面紗。久未謀面,他似乎長高了一大截,身軀更為強壯。站在謝垂珠面前,好似一座小山。
他俯視著她,狹長眼眸燃燒著比焰火更熱烈的情緒。凸起的喉結滾上滾下,只能發出粗啞的嗚咽。
謝垂珠猶豫著觸碰他的咽喉。
手指碰到皮膚的瞬間,他往後縮了縮,突然擰身在樹幹和雜草叢間尋找著什麼。謝垂珠這才注意到,他行動的姿勢很怪異,手腳並用,與禽獸無異。
月色清涼,所見景象皆蒙著詭譎的光。
謝垂珠愣愣站著,直至聽到一聲鼠類的哀鳴。桓不壽從樹洞裡掏出只松鼠,三步並作兩步跑回來,將手裡的小東西托舉給她。
兩年多前,他們曾有一次約會。沿街遊逛,賞秋菊,出城到梅林玩,採摘野果。桓不壽捉了松鼠,笑得燦爛又恣意。
輕舟,我捉到了!
破空的箭矢撕裂了平和的歡笑。
時至今日,他竟然還惦念著那隻沒送出的松鼠。以至於現在,歡喜又忐忑地,將它送到她的面前。
輕舟,輕舟啊。
我給你捉了掃尾子。
你喜歡毛茸茸的小東西,對麼?
笑一笑吧,日子還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