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公道

2024-08-31 07:21:18 作者: 噗爪

  邢望歌的脊背,被粗糙堅硬的廊柱硌得生疼。

  她彎著眼睛笑,雙手勾住燕侯的脖頸,指甲幾乎要嵌進肉里。夾棉的外衫被扯開,單薄的綾裙遮擋不住四面八方的寒冷氣息。

  邢望歌仰頭,越過燕侯的頭顱,望見夜空懸掛的一彎明月。細碎的星辰灑落天際,閃爍著明滅不定的冷光。

  然後,在這迷濛的夜色里,出現了另一張陌生冷淡的臉。

  貴公子打扮的年輕男人站在燕侯身後,用一方浸滿了迷藥的手帕,捂住他的口鼻。用力,再用力,手背鼓起蜿蜒的青筋。

  與此同時,邢望歌也緊緊抱住了燕侯,壓制著踢蹬掙扎的動作。

  遠處飄來陣陣笙歌,酒醉的男女嬉鬧玩樂。這間廢棄院落里的動靜,低微又曖昧,不足以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燕侯逐漸失去意識。

  他的身體變成癱軟的肥肉,從邢望歌的懷裡漏下去。易容的謝垂珠這才鬆了口氣,壓著嗓子道:「你沒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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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邢望歌搖頭,深深呼吸幾次,彎腰架住燕侯的胳膊。而謝垂珠則是捉住腳腕,她們竭力抬起死沉的中年男人,搬豬一樣,將他運進落灰的堂屋。

  這裡沒有人居住。

  只是個廢棄的破宅子而已。又陰又潮,周圍吵鬧,地皮賣也賣不出去。乞丐和流民卻也住不進來,建康城有諸多法令,隨意侵占他人住宅者,將面臨嚴重的牢獄之災與罰金。

  所以謝垂珠才會選擇這裡。

  燕侯去慣了奢侈的風月場子,偶爾才會到城南來,對這周圍的情況根本不熟悉。謝垂珠幾次以謝輕舟的身份接觸燕侯,知道他有打野食的癖好,也曾聽他酒後吹噓過自己獵艷的經歷。

  ——有些又窮又可憐的女子,偏生長了張好臉。不願潦草出嫁,便常來城北晃蕩,想要勾著哪家的富貴公子,做個婢妾……

  ——玩嘛,這種人格外容易……你要她怎樣,她便怎樣,好哄得很。

  燕侯素來輕慢女子。既然他對邢望歌感興趣,那麼,邢望歌再出現一次,演些矯揉造作的姿態,他很可能會上鉤,不加提防地跟過來。

  謝垂珠沒想過一次嘗試就能成功。

  但現在,的確是成功了。

  酒色迷人,且為殺人之刃。

  謝垂珠檢查著燕侯的昏迷狀況,而邢望歌緩緩蹲下身來,撫摸著他的臉。

  「阿珠,你在外面等我好不好?」

  她聲音沙啞,「一炷香的時間就夠了。」

  謝垂珠屏住呼吸,沉默地點了點頭,跨出堂屋,將腐朽的木門闔上。開春的天氣還很冷,絲絲縷縷的寒意直往骨頭縫裡鑽。

  她站在屋檐下,遙望天際明明滅滅的星辰。過年的喜慶氛圍還未消散,有些商鋪懸掛著紅艷艷的燈籠。風一吹,便有香粉和酒水的氣味飄進鼻腔。

  謝垂珠的眼球有些酸痛。

  她想起了謝未明。

  這個絕不稱職的父親,忠誠於成晉朝,忠於天家司氏。當個尚書左丞,兢兢業業鐵面無私,鮮少歸家與妻兒團聚。和母親兄弟的關係,也僵到了極點。

  他總說國有刑律,當畢生守之。然而這成晉朝,君不君,臣不臣,貴胄之士常居高位,平民百姓命如草芥。

  邢望歌沒有犯過錯,卻受連坐之罪,淪落風塵。

  樂伎本也是人,被燕侯折磨得差點兒死掉的時候,求告無門。事實上,如果那個雨夜,她沒有和謝垂珠相遇,定然是活不下去的。

  亂世人命賤,女人的命更賤。

  謝垂珠轉身推門。借著朦朧的夜色,她看見地上支離破碎的屍首。一柄短刀插在燕侯的眼睛裡。邢望歌站在旁邊,雙手染滿了深色的液體。

  謝垂珠拿出帕子,仔細擦拭對方的手掌,然後說:「走吧。」

  她們穿過堂屋,從後院牆角的破洞鑽出去。外面是另一條巷道,不會遇見燕侯的隨從車騎。

  謝垂珠之前就是從這裡進來的。

  兩人在巷子裡拐來拐去,找見角落藏匿的勾奴,迅速換掉沾血的外袍,改換容顏。

  因為時間緊促,只來得及清洗臉上的易容物,沒法再畫張新臉。謝垂珠臉頰被搓得通紅,她吸著涼氣,幫邢望歌戴上冪籬。

  三人走出陰暗逼仄的巷子,經由熱鬧長街,返回城北家宅。

  謝垂珠事先僱傭的馬車停在半路,車夫醉醺醺的,根本記不得自己等了多久。邢望歌和勾奴先上車,謝垂珠謹慎地打量周圍,不料對上一雙陰鷙的眼。

  ——廷尉葉隨。

  他環臂倚在花樓前,正聽幾個下屬稟告著什麼。穿的不是官服,舉止卻不像個找樂子的人。

  謝垂珠立即意識到,葉隨應當在查案。

  她神情自若地移開視線,不慌不忙登上馬車,催促車夫快走。

  「大人?」

  下屬說到一半,見葉隨表情不對,「怎麼了?」

  「無事。」

  葉隨收回目光,不再看那遠去的馬車。

  許是燈火昏暗,他似乎看見了曾經的假謝輕舟。只不過,謝予臻曾經說過,假謝輕舟是自己的僚屬,早已為顧氏所害。

  葉隨心心念念的顧顓案,就這麼潦草結束。

  他抵著牙槽笑了一聲,神情很是陰冷。旁邊的人繼續講道:「我們已查清楚了,聞琛遇害當晚,三樓的雅間攏共來了四撥賓客。除卻聞琛的友人,另外那些要麼是吃喝玩樂的紈絝,要麼是官員宴請親朋,而出事的那屋子對面……是沒有點過酒菜的謝輕舟。他只帶了個小僮。」

  「聞琛的友人今日送信於官署,說自己想起來,當晚聞琛沒能及時進屋,和外頭的人交談時,對方根本沒有出聲。」

  「聞琛稱自己遇見舊友,但三樓哪個屋子都沒有所謂的舊友。」

  「謝輕舟的小僮……據店夥計說,從來不吭聲。像是個啞巴。」

  「偏巧聞琛出事後,周圍的賓客都看見,謝輕舟在和桓宴室內苟且……」說到這裡,那人偷瞄葉隨一眼,發覺對方並未表露什麼不滿意的情緒,便繼續說下去,「無論如何,按照聞琛那個死法,謝輕舟和桓宴不可能完全沒有察覺對面屋子的動靜啊。」

  「除非,殺人兇手……就在他們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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