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殊途
2024-08-31 07:20:06
作者: 噗爪
尚書台人來人往,誰也不理會顧家千金。
她拖著濕淋淋的身體,一步步走向宮門。夜雨中行來一隊車輿,壽安扶著橫木呼喚她:「盼斐,你快上來,怎麼淋成這樣?」
顧盼斐緩緩抬起眼皮,默不作聲地望向壽安公主。
這個自作主張的姑娘,似乎根本沒意識到,今天的事究竟有多麼嚴重。
「殿下。」
顧盼斐開口,嗓音摻著奇異的顫抖,「今天爹爹快不行了,殿下說有法子救顧氏,叫我一定進宮。我來了,你卻餵我藥酒,害我人事不知。」
前因後果,她已經想明白了。
「本宮……本宮是為了你好!」壽安急得下車,一腳踩在雨地里,「謝予臻和你認識這麼多年,一直待你如妹妹,自然是珍重你的。我把他弄過來,只要能成事,他那種性子,肯定會與你成親……若是成親,兩家關係就能緩和……」
所以,壽安公主設計把謝予臻請來。她居住的宮殿點了特製薰香,婢子提前服用解藥。這種薰香一旦吸入,會頭暈腿軟直至昏迷。
而顧盼斐躺的內殿,又加了一味催情香。若謝予臻進入內殿,兩種藥香混雜起來,不由他混混沌沌,情難自製,採擷溫香軟玉。
壽安算得清清楚楚,可惜錯估了謝予臻的忍耐力。
「我是顧封的女兒。」顧盼斐笑得像哭,她臉上流淌著雨水,一道一道的,「我就算自甘下賤,主動給了他,他如何會聽我一言半語?壽安,壽安啊,你做事為何不問問我的意願?」
「你怎麼知道他不會聽?」壽安抓住她的肩膀,咬牙道,「今日之事,無非是我手段不夠狠,就該鎖住宮門,強行讓你們做成露水夫妻……」
「你能不能聰明一點啊!」
顧盼斐終於崩潰嘶喊,用力推開壽安,「你為什麼總把事情想這麼簡單,為什麼總這般任性?為什麼要害我活不成人啊!」
她轉身,倉惶恍惚地走向幽深宮道。再不看跌倒在地的壽安公主。
「為什麼,為什麼……」
從宮門到顧家主宅,總共一萬四千七百步。
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尖刀上,疼得心口抽搐。
顧盼斐踏進大門,看見滿目素白,聽聞嗚咽哭聲。她一直往裡走,走到靈堂,年邁的顧封已經換好衣袍,靜靜躺在棺槨里。
哭靈的嫡母和阿娘,啞著嗓子質問她:「你今日出去作甚?他闔眼前想見見你,都尋不著你在哪裡……」
顧盼斐撲通跪下來,捂著臉說不出話來。阿娘膝行著抓住她胳膊,繼續哭訴:「銘之也去了,活生生把自己勒死的,十三,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顧盼斐渾身都在抖。
她不知道。
她去找謝予臻的時候,謝予臻正忙著找自家堂弟,懶怠同她多講一句話。
也對,他與她有什麼話可講呢?
他和聞溪聯手,害死了她的父親,兄長,叔伯。她卻在這種日子,躺在床上差點兒獻身給他,事後甚至哭哭啼啼祈求原諒。
何其愚蠢。
何其可笑。
顧盼斐在靈堂里磕了三個響頭。恍恍惚惚說道:「阿娘,我回去換身衣裳……」
換個素淨點兒的,體面的衣裳。
沒人阻攔她。
都以為她要換喪服,為顧封守靈。
可是不久後,靈堂里的人突然聽見重物墜落的聲響。有婢女縱聲大哭。
「小姐墜樓了——」
***
這天夜裡,顧宅籠罩在震天的哭聲中。
樹倒獼猴散,甚至沒有多少上門悼念的舊友親朋。
而另一座宅院裡,桓烽坐立難安,顧不得手頭亂七八糟的政務,決定親自去珞郎的住處,問問換血療法進行得如何。他乘車出門,未至半路,便收到了驚天噩耗。待真正站在床前,看清桓珞胸前的刀,整個人險些暈厥。
「桓不壽呢?」他死死揪著旁邊人的衣領,「桓不壽這賤種逃去了哪裡?把他抓回來,我要他生不如死!」
——桓不壽躺在城外的泥水溝。
因為失血和重傷,他意識模糊,渾身一陣陣痙攣。
一佝僂老翁執傘敲杖而來,有些訝異地咦了一聲,用竹杖戳戳桓不壽的身體。
「哪裡來的小子?瞧這可憐模樣,怕是活不成嘍。」
老翁面容枯槁,五官扭曲,醜陋得能止小兒夜啼。他哼著曲兒,在桓不壽身上戳打一番,低聲嘀咕道,「根骨倒不錯,想來是個抗揍扛痛的。左右活不成……不如讓我用用罷?這年頭死人好找,半死不活的卻是難遇……」
桓不壽沒有回應。
老翁自顧自地笑了起來,用竹杖手柄勾住桓不壽的脖子,就這麼拖著走。
「走嘍,走嘍……」
***
不眠巷,家宅門前。
司懷站在檐下,伸手去接紛雜的雨水。
他一直在等謝垂珠回來。
自從桓不壽帶走謝垂珠,他就這樣等。像以前無數個日日夜夜,等待外出歸家的姐姐。
先前派遣的護衛,在青雀街跟丟了人。回來向他謝罪,被他提刀砍殺。再派出去的兵卒,一直沒有音信,也不知有沒有找到謝垂珠。
「我就不該放你出門。」
司懷自言自語,臉龐泛著奇異的狂熱,「阿珠總是不聽話,命又苦,不在我身邊就容易遭罪。等你回來,再也不放你去任何地方了。」
可是啊。
「阿珠,你究竟什麼時候回來呢?」
***
時間再往前推移半個時辰。
那時,謝予臻剛離開壽安的宮殿,匆匆去尚書台調遣人馬。而桓不壽被送至珞郎身側,昏迷不省人事。
謝垂珠掙扎著爬起來,用破布包紮傷口,一瘸一拐地回城。
她走得艱難,好幾次跌倒又站起。
傷勢不及要害,但血一直在流。
她必須回城尋個醫館,止血保命。若是來不及進城,城郊還有個昭遠寺,只要能求助僧人,說不定也能抓住一絲生機。
說來可笑,前些天她沒有活著的動力,現在卻拼著一口氣,想要好好活下去。
好好的,活下去。
謝垂珠咬著牙槽,在雨中緩緩前行。
前方亦有一女子冒雨行走,步伐踉蹌,臉龐被利器割開數條縱橫血口,相貌難以辨認。
兩人相逢,借著天際亮起的閃電,互相看清彼此的模樣。
「望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