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逃命
2024-08-31 07:19:51
作者: 噗爪
桓不壽所說的酒樓,距離忘憂亭並不遠。
謝垂珠坐在樓上臨窗的位置,甚至還能隱隱約約聽見忘憂亭那邊飄來的絲竹聲。她抬目遠望,依稀辨別出遠處的流雲台。因為距離太遠,只能看見模糊的人影婆娑舞動。
世間不缺享樂的人,也有永遠無憂無慮的人。
可是謝垂珠不明白,天子大喪,可以這般飲酒作樂麼?
她問桓不壽。
桓不壽心不在焉地發了會兒呆,才回答她的問題:「哦,是這樣,本來要哀悼服喪,不允著鮮衣,吃葷食,飲酒狎妓。但你兄長謝予臻在宮裡發現了先帝舊時所寫的文章,怎麼說的來著?『有朝一日魂歸泉下,請燒我屍骨,灑我灰燼,百姓自在快樂,無須拘束,更不要落淚哭嚎,聒噪。』身子怎麼能燒,肯定不燒的,誰也不敢擔這個事兒,惹後人指責唾罵。但其他的要求,朝廷那些官倒沒啥異議,就算有人爭論不合禮法,也被謝予臻否了。」
世家大族斗得水深火熱,本就不關心傀儡皇帝的身後事。
司芩這些話,一時間惹得許多風流文人感慨讚嘆,恨不能以身效仿。酒樓茶肆,多了幾篇錦繡詩文,嘆盡天子不羈,言辭滿是欣賞。
卻不論司芩生前如何發瘋頹喪。
謝垂珠懷疑謝予臻發現的東西,根本不是什麼文章,而是提前寫好的遺書。可能一年前、三年前就寫了,等待某個不確定的死亡日期。
她記得他曾在昭遠寺的池塘邊,講述幼年舅父的故事。想必他也有過美好的經歷,然而一朝成了皇帝,再難自由。
她不知道的是,司芩的童年僅止於五歲。五歲時尚可隨同舅父出宮玩,五歲以後,母家士族敗落,司芩跟著母妃搬進冷宮,從此一腳踏進地獄。
這些事……謝垂珠永遠不會知曉了。
***
酒樓的菜的確不錯。當然價格也貴。
桓不壽幾乎掏空了自己的錢袋,他不覺得心疼,總歸家裡餓不死他。用飯的時候,他幾乎沒吃多少東西,一門心思哄謝垂珠多動動筷子。
「你看你,都快瘦成竹竿了。就東三寮外面那片細竹林,和你有什麼區別?風一吹就倒!」桓不壽語氣堅決,「吃這個,還有這個,多夾點肉。」
他給她夾了滿滿一碗菜,食物直接堆成小山尖。
謝垂珠道聲謝,努力說服自己多吃幾口。她沒有胃口,也要騙自己有胃口。
人的悲哀分了好幾個階段,而她早已沒了否認和憤怒的情緒,周身都浸在深沉的疲倦里。樓里賓客喧鬧,街上人來人往,熱鬧的氣氛略微沖淡了體內的冰冷。
她吃東西的時候,桓不壽托著腮幫子看。
看啊看,眼裡藏著歡喜與難過。
「輕舟啊。」
等她放下筷子,他說,「我們甩開護衛,去城外玩吧。」
「城外?」
「對,城外邊兒。」桓不壽拿筷子蘸了水,在案上勾勾畫畫,「你看,這是北城門。我們出去以後朝東走,大概五里路,有片梅花林……我知道梅花還沒開。但那兒除了梅花,地里還生著很多小紅果子,不太好找,可是很好吃。還有掃尾子,頂著個大尾巴,到處亂竄,特別好玩兒。」
掃尾子,即松鼠。
謝垂珠看著案桌亂七八糟的線條,點頭說好。
他們離開酒樓時,已經是下午。桓不壽緊張兮兮地抓著謝垂珠的手腕,貓腰走過樓道,從隱蔽的後門離開。司懷派來的護衛一時沒有跟上。
謝垂珠摸了摸自己的右大腿。
她今天出門,以防萬一,在腿上綁了把匕首。這做法完全出於習慣。以往她也帶著刀,唯獨那天去西三街買藥沒帶,結果被顧簡帶兵堵門。
說起來,那藥……
還是給「阿槐」開的。
謝垂珠不能再想。想起昔日的胞弟,如今的司懷,萬千舊事就如鈍刀割磨心臟。
兩人僱車出遊,順利出了北城門,來到五里外的梅林。桓不壽看起來對這片地方很熟悉,一會兒教她怎麼在雜草里尋找紅野果,一會兒蹲在草叢裡捉松鼠。
他卯足了勁兒,要給謝垂珠捉個好玩又好看的掃尾子。
謝垂珠站遠了一點,手裡捧著兩人採摘的小野果,安靜地看桓不壽。這人生得腿長手長,動作也靈活,耐著性子在草坡蹲了一刻鐘,猛地向前撲去。身子一滾,便雙手捧著毛茸茸的松鼠大笑道:「輕舟,我捉到了!」
笑聲未止,破空而來的箭矢射中了他的手臂。桓不壽劇痛之下沒有抓穩,手裡的松鼠立即蹦遠,鑽入雜草不見了。
謝垂珠轉頭,看見幾個面相不善的男人,正朝自己走來。他們穿著簡單的粗布短裰,步伐卻穩重有力,顯然並非普通人。
她扭身就跑,桓不壽反應更快,一把拽住她的腕子:「走!快走!」
桓不壽一條胳膊受了傷,滴滴答答的淌血。但他終究是男子,跑得快。謝垂珠身上沒傷,可她連著多日大悲大慟,體虛氣短,跑了一會兒就覺得頭暈眼花。
桓不壽這會兒也顧不上男女大防了,攔腰把人抱起,在山坡和樹林裡狂奔。他咬著牙發出一連串咒罵,罵哪個混帳玩意兒大白天的鬧事,不讓人清閒。
謝垂珠被顛得想吐。
「是顧銘之……」她揪住桓不壽的衣襟,「肯定是顧銘之,只有他最恨我……」
她殺了他的兒子。
又讓顧簡折損在不眠巷。
耳邊箭聲嗖嗖,擦著腦袋飛。謝垂珠聽到一聲悶哼,覺得不對,「桓不壽,你是不是中箭了?」
桓不壽忍耐著背部的疼痛,呲牙笑道:「我沒事。」
可他的呼吸越來越沉重,胳膊的力氣也逐漸變小,好幾次差點兒把懷裡的姑娘摔下去。
「你放我下來。」謝垂珠說,「你放下我,自己逃命。別陪我白白送死,聽見沒有?」
桓不壽不聽。
他反而加快速度,啊啊啊地高聲喊著,聲音充滿不甘和囂張:「爺今天第一次約姑娘出來玩,怎麼能丟面子啊!」
風聲穿過耳際。粘稠的血順著胳膊流下來,染紅了謝垂珠的襦裙。
她扭頭望見前方的道路,坑坑窪窪的山地旁邊有塌陷的深溝。雜草叢生。
後面的人已經越來越接近了。箭矢大約已經用完,可他倆依舊是被捕獵的一方。
謝垂珠伸出胳膊,摸索著抓住桓不壽背後的箭杆。就著這個姿勢,她抱了抱他。
「抱歉,浪費你的感情,還害你落到這般境地。」
右手用力,徑直拔出箭矢!
桓不壽疼得身子一歪,不由鬆手。謝垂珠滾落在地,繼而爬起,竭力將他推入塌陷山溝。這地方大多是鬆土,沒有石頭,加上雜草的緩衝,應該不會鬧出大問題。
況且她也沒有別的選擇了。
如果終究是死,總得給桓不壽博個生還的機會。
謝垂珠閉了閉眼,朝另一個方向跑。遠一點,再遠一點。
「再遠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