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想摘月亮
2024-08-31 07:19:42
作者: 噗爪
門閥士族把持朝政多年,司氏皇權幾乎架空。
但二十多年前,曾出現過一位皇帝,他胸有大略,若在清明盛世,定能做出一番功績。生不逢時,便有臣子痛惜感慨,想要助他奪權,打壓權貴。
此舉觸怒朝中士族,顧氏尤其容不得他。於是聯手聞氏,對天子步步緊逼。其他臣子,要麼實力不濟依附顧聞兩家,要麼作壁上觀不肯涉身其中。
天子在前朝自顧不暇,後宮妃子亦難以自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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酈妃深受天子寵愛,且腹中有孕,為免多生枝節,顧氏決定毒殺酈妃。未成,酈妃早產。
大約一年半後,顧氏聞氏發動宮變。天子亡故,而謝未明與其他一些官員偷偷移花接木,連夜送酈妃母子出宮。途中,北衍拓跋息趁亂渾水摸魚,搶走覬覦已久的酈妃。只剩個不到兩歲的孩子,接到謝未明家中,取名青槐。
多年以來,謝未明堅持給酈妃寄信。信中詳敘過往,意在提醒酈妃,莫忘成晉之事,莫忘天家皇子。
謝垂珠不知道這信有沒有成功寄給酈妃,也不知道酈妃有沒有給他回信。
司芩用性命換回來的幾張紙,顯然是謝未明打算寄送的信,約莫沒能順利寄出,一直存在住所內。也許謝未明收到過北衍的信件,也許那些信里有更重要的秘密。所以顧氏始終沒有銷毀它們,而是鎖在禁苑卷宗庫室里?
再說顧氏。
宮變數年之後,顧氏對謝未明生疑。顧銘之便找國子學奚惑模仿筆跡,偽造通敵書信,從而順理成章逮捕謝未明。但誰也沒想到,謝未明的住所里真有來往信件。於是關押謝未明,拷問皇子蹤跡。謝未明想必一口咬定皇子身處北衍,顧氏審不出結果,又因謝未明聲譽過高,便草草坑殺了事,為新登基的司芩,博一個寬仁惜才的美名。
謝垂珠對司芩沒有多少怨恨。
當初那位天子遇害後,又換了幾個皇帝。輪到司芩,早不知宮廷舊事,無非做個身不由己的傀儡,日日發瘋期盼死亡。
況且司芩已經死了。
為了補償她,為了幫助她,從禁苑偷了幾張紙,為這幾張紙送了命。
世道荒唐,天家貴胄與平民百姓,竟然都形同草芥。
世道不公,天家貴胄與忠臣子嗣,竟不能共存於世。
四散在地上的紙已經半干,字跡變得模模糊糊。謝垂珠拿起它們,聽見房門吱呀作響,有人放輕步子走進來。
「阿珠。」
青槐像一片慘白的魂魄,晃蕩著來到她面前。
謝垂珠把紙扔到他臉上。
「這些事,你以前知道麼?」
青槐抓住半濕的信紙,一目十行看完,臉上浮起似悲似喜的笑容:「我……知道一些,但沒這麼詳細。」
他自幼耳聰目明,心思敏感,小小年紀就懂察言觀色。謝母幾次躲在臥房哭泣,斥責謝未明,他都聽得分明。
謝垂珠淡淡發問:「你真名是什麼?」
青槐答道:「我名司懷。懷念的懷。」
謝垂珠便輕聲笑起來,笑得脊背顫抖。司懷跪著膝行過去,抱住她的身子,哀求道:「阿珠,我不是有意瞞著你的……我只知母親拿親生孩兒的命換了我的命,卻不曉得父親究竟如何受害,被哪些人害死……我本想仔仔細細查清楚,一個不落,對他們加倍奉還……」
謝垂珠問:「顧氏當權,謀害天子,你能猜不出顧封是主事人?」
「我當然知道顧封該死……」司懷仰頭,急切又慌張地解釋,「可顧家那麼大,聞氏也和他們攪和不清,我得把所有的兇手找出來啊。」
謝垂珠點了點頭:「難怪你選擇投誠桓烽。打算拿桓氏對付顧聞兩家,以及當初袖手旁觀的陽郡謝氏。」
很多事情其實早就有跡可循。
她問:「桓烽為何任你差使?」
司懷答:「他已知曉我的身份,打算借司芩駕崩之機,扶我上位。」
謝垂珠哈了一聲:「那我得提前恭喜你,陛下萬歲萬萬歲。」
「不要這樣……」司懷緊緊摟著她,蒼白的肌膚透著可怕的熱意。他應當在生病,整個身子抖個不停,「阿珠,你若是有恨,等我登基之後,就把顧氏聞氏連誅九族,好不好?我們不查兇手了,趕盡殺絕……」
「趕盡殺絕。」謝垂珠重複了這個詞,用力把司懷推到地上。她俯視著他,「若要把仇人趕盡殺絕,那你自己呢?謝未明為了你,害死不足兩歲的幼兒,逼我母親日夜哭泣。謝未明為了你,慷慨赴死,害我母親發瘋崩潰,懸樑自盡。謝未明為了你,寧肯去死,拋下弱妻幼女,卻不想想她們怎麼活下去。」
謝垂珠嘆了口氣。
她彎腰,用雙手捧住司懷的臉頰,一字一頓說。
「如果真要將仇人趕盡殺絕,你這致使我家破人亡的罪魁禍首,是不是也該去死?」
謝垂珠鬆手,面無血色的少年癱倒在地,眼裡神采盡失。
她把那些皺巴巴的紙抓起來,用力扔到他身上:「滾!」
司懷滾了。
什麼話也沒再說,只在房門外留了兩個兵衛。
謝垂珠渾身沒有力氣,扶著牆壁一點點滑坐在榻上,腦袋抵著窗戶,茫然地望著泛藍的紗紙。
油燈早已熄滅。
室內一片昏暗死寂。
她好像沒有什麼可努力的了。謝予臻遲早要殺顧銘之,今晚顧簡屠戮家宅,更方便給顧銘之定罪。
顧封……顧封怕是要病死了。
聞家的人……誰知道哪些人參與過宮變呢?說起來,宮變又和她謝垂珠有什麼關係?
謝未明不愧是身板硬直的臣子,願意為天家付出一切。弄個家破人亡,想必也是不後悔的。
她又何必為他復仇。
不如憐惜苦苦忍耐的母親,憐惜遭受無妄之災的自己。
夜深了。
從遙遠的地方傳來打更的聲音。
有人躡手躡腳走到房前,被守衛喝止住,吵了幾句。謝垂珠聽不清他們在吵什麼,她現在什麼都不關心。
可是那人隔了一會兒,又過來敲窗子。
「謝輕舟,謝輕舟,你睡了麼?」
謝垂珠不吱聲。
「我猜你肯定沒睡。我也睡不著。」他乾巴巴笑了一聲,扭扭捏捏地沉默了半晌,才說,「謝輕舟,我不問你遭遇了什麼。你若願意,就和我講,你若不願,我就當今晚什麼都沒看見。」
謝垂珠動也不動。
「謝輕舟。」他說,「你開窗看看,朝上看。今晚的月亮特別圓,特別亮。我小時候肚子餓,就覺得它像糖餅,咬一口肯定又冰又甜。人不順的時候,難過的時候,害怕的時候……就想一想喜歡的東西,心裡能舒服點。」
隔了好一會兒,謝垂珠推開窗子,看見外面的桓不壽。
月亮的確很亮。照得滿院子全是銀輝,桓不壽的眼裡也晃著光。
「為什麼會舒服?」謝垂珠悶聲說,「難道不會越想越餓嗎?」
桓不壽愣住了。
良久,他苦笑道,「是啊,會更餓。」
「越餓,越不甘心。所以才想活下去,遲早有一天……能摘到月亮。」桓不壽望著她,聲音低得像是怕把人嚇跑了。
謝垂珠彎起嘴角笑,黑亮的眼眸蓄滿了水。
「月亮怎麼可能摘得到啊。你小時候真是個傻子。」
「是啊。」
桓不壽抬起手,想替她擦眼淚,又不敢逾矩,只好故作自然地把手擱在窗框上。「我一直挺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