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口出狂言

2024-08-31 07:16:49 作者: 噗爪

  一言既出,眾人神色各異。

  謝垂珠仿佛沒聽懂葉隨的問題,很遲鈍地反應了一會兒,然後垂下眼帘,黑密的睫毛因不安而細細顫動。

  「不,我今日身體的確不適,但……」她語焉不詳地解釋著,細長的手指揪緊了衣衫下擺。「我的情況,和這樁兇殺案無關……大人不必懷疑我殺了顧九郎。」

  「你口說無憑。」葉隨笑容陰沉,「顧顓死前和兇手有爭鬥,按照湖岸附近的血跡來看,兇手身上定然有傷,而且極大可能是劍傷。這國子學已然封鎖,所有的人都要驗身,你既然來了,乾脆就在這裡驗罷?」

  驗傷……

  桓不壽倏然驚覺,先前的惶恐與震驚盡數轉化為緊張。

  他望著謝垂珠削瘦纖細的,微微弓起的脊背,腦子裡只有一個想法。

  不,不能讓廷尉署的人當眾給謝輕舟驗傷!

  旁邊搖著麈尾看熱鬧的聞溪,動作也不覺停滯住,若有所思地打量著謝垂珠。

  

  「恕輕舟不懂大人的意思。」謝垂珠歪了歪腦袋,緩慢開口,「大人是要我當眾脫衣,以示清白麼?」

  她的臉色極白,不帶半點血色;眼珠子極黑,沉沉如墨。對著葉隨輕聲詢問的時候,便顯出一種奇異的懵懂感,恍若清晨沾著露水的幼竹,迎著日光即將開放的白木蘭,安靜美好,脆弱而易折。

  可惜葉隨不懂憐惜,他是掌管刑獄的廷尉,慣熟於各種酷烈刑罰,審訊過無數無辜或有罪的囚犯。他的雙手沾滿鮮血,呼吸浸著鐵鏽味兒,連胸腔里的心臟也凍硬了,放冷了,無法輕易受到觸動。

  「哦。」他輕飄飄反問,「有何不可?」

  的確沒什麼不妥。

  此處都是男人,成晉朝也沒有坦裸失禮的講究。倒不如說,許多放縱不羈的名士,喜愛玩樂的世家子們,都有敞衣露懷的習慣。

  國子學內,不好好穿衣裳的人也有一大堆。

  君不見,不以白瘦纖弱為美的桓不壽整天赤膊遛鳥?北寮學生聚眾玩水蹴鞠,就著溪水公然沐浴?

  所以,謝垂珠幾乎沒有拒絕的理由。

  她抬起眼眸,有些為難地咬著下唇,目光掠過聞溪,投向更可靠的謝予臻。

  「阿兄……」

  謝予臻自然不知曉謝垂珠的處境。

  他已經很久沒見過這個堂弟了,曾經的憐惜早就湮滅,一度滾熱的情緒也變得平靜冷淡。家中親眷太多,能分去謝予臻心神的人本就寥寥無幾。謝輕舟當初執意要進國子學,屬實不上進,他感到失望也理所應當。

  失望了,就不會再關注。

  若不是今天得知顧顓身死國子學,他不會親自趕來,勘察情況。

  謝予臻心思縝密,凡事總會考慮得細緻周全。他不關注謝輕舟,但謝輕舟在國子學,便有可能與顧顓的案子產生牽連。哪怕這牽連的可能性不到萬分之一,他也必須及時到場,掌握局面排除憂患,以免家族受到影響。

  廷尉親至,是因為顧家施壓。而謝予臻安慰過失態的顧老爺子,更有理由趕來國子學,了解案情。

  他和葉隨,幾乎是前後腳到的。

  來了以後,便見兵衛把屍首停在了知德堂外,還仔細收拾過臉面衣裳。這等無知愚昧的行為,惹得葉隨心情極為不痛快,指著國子學的人罵了半天。

  知德堂的奚惑是個膽小如鼠的老儒生,一見顧顓的屍身,就嚇得面如土色;待聽見葉隨陰毒的叫罵,直接軟了身子,把自己夜間約見顧顓的事情主動供出。

  謝予臻厭煩奚惑的表現,但看見自家謝輕舟怯懦懦的神態,竟然絲毫不覺得反感。

  他把這種感受歸結為對手足的寬容,並未深想。

  「你有什麼難言之隱麼?」謝予臻問道,「若是不方便脫衣,可向我解釋因由。」

  葉隨低不可聞地嗤笑一聲,沒直接駁斥謝予臻的面子,只對謝垂珠說:「能有什麼不方便的隱情?難不成你身體生得和別人不一樣,生怕我們看了去?」

  謝垂珠:……還真不一樣。

  見這謝家少年猶猶豫豫,葉隨頗不耐煩,從腰間抽出一柄玉色的薄尺,就要掀開謝垂珠的衣襟。

  說那時遲那時快,桓不壽猛地上前一步,用手臂擋住玉尺,緊張道:「你不能脫他衣裳!」

  夭壽哦,萬一謝輕舟是女、女的,當眾脫衣不就出大事了嗎!

  桓不壽心頭焦灼得很。

  他一站出來,周圍人無法不轉移注意力。謝予臻看過來,目光似有詢問之意,而聞溪的表情頗為玩味,顯然是認出了他的身份。

  「桓司徒之子,桓不壽?」聞溪呵笑出聲,轉而對謝予臻說話,「予臻啊,你可還記得他?幾年前,我設對詩宴,這位小友酒後與人發生口角,大打出手……你四房堂弟被揍得半月沒起床呢。」

  謝予臻顯然不是很關心所謂的四房堂弟,淡淡哦了一聲,再無回應。

  葉隨被桓不壽擋了玉尺,表情已經很不好看,牽起唇角森冷發笑:「姓桓?司徒之子又如何?你是要阻攔公務?」

  ——廷尉辦案,阻礙者立斬。

  這是前朝傳下來的規矩。

  桓不壽被葉隨陰鷙的眼神激得直冒冷汗,嘴上卻不肯退讓:「我就是要阻攔你!謝輕舟這會兒不方便脫衣裳,不能脫!」

  謝垂珠有些訝然,抬頭望著身前的桓不壽,眸光閃爍不定。

  「幹嘛?別拿這種眼神瞅我!」桓不壽扭頭,惡狠狠對著她呲牙,「你可別亂想些有的沒的,聽見了嗎!」

  「……」謝垂珠緩緩吐出一個哦字。

  桓不壽心裡有鬼,便顯得格外張牙舞爪,「你別亂想,別誤會!我現在沒別的意思,就是不喜歡看人光膀子!」

  北寮的學生要是在這兒,都得驚嘆他睜著眼睛說瞎話的本事。

  天天穿著開襠褲到處逛,和一幫子男人臨溪洗澡,現在說啥屁話呢?

  葉隨正欲發作,有烏衣吏卒上前,附耳解釋幾句。他立即換了神色,故意重複吏卒的言語:「哦?你說這謝輕舟是在桓不壽的寮舍里找到的?桓不壽的僕役親自指證,凌晨見到二人同宿一屋?桓不壽還燒了些衣物?」

  說話間,便有吏卒拎來個布包,攤在地上,露出裡面黑灰的殘渣。

  謝垂珠並不慌張。

  她維持著無措的神情,目光冷淡划過地上的灰渣。衣裳總歸已經燒沒了,光憑一堆灰,根本不能當證據。

  但桓不壽顯然很緊張,緊張到渾身肌肉緊繃。

  他辯解道:「我愛燒什麼就燒什麼,愛和誰睡覺就和誰睡覺,由得旁人說道?」

  嗬!

  這番暴言險些讓謝予臻表情管理失控。

  聞溪輕輕哇了一聲,看熱鬧不嫌事大,迅速代入前男友身份,面露羞憤痛難信:「輕舟?你,你與他竟然是這種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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