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對質
2024-08-31 07:16:46
作者: 噗爪
廷尉署的主官姓葉,名隨。位列廷尉正。
聽見謝予臻問話,他抬起頭來,笑得有些漫不經心:「下官無甚新發現,只知顧大人身上沒有外傷,約莫死於溺水。若是想要更確切的證據,需得切開胸肺,檢驗仔細。」
從旁傳來輕微的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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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溪以麈尾掩面,語調哀傷:「顧九既已遭遇不測,又怎好損傷他的屍身?葉廷尉的驗屍能耐我們都知道的,想必不用開膛尋證據了。」
謝予臻眉心蹙起褶皺。
開膛是不可能開膛的,顧家人肯定不同意。不過,比起這事兒,他更想問:「玟玟為何來此?國子學的案子,與你一個佐著作郎有何干係?」
聞溪官任佐著作郎,六品。這官位清閒又省心,是士族子弟的最愛。
「我自然是關心顧九,哀切過度,才匆匆來此勘察情況。」聞溪看向謝予臻,話里含著隱晦的調侃,「除此之外,又能有什麼原因呢?國子學清淨之地,總不好讓我隨意進出,打擾各位學子求學向道的心。」
提及「各位學子」,他咬重了音調。
月前,謝予臻曾約聞溪見面,態度不甚親和。作為謝輕舟的堂兄,他言辭咄咄,質問聞溪為何將輕舟與許槐安置在同一私宅內,以關照愛侶之名,行豢養狎昵之實。
這位言笑不苟的謝家大哥甚至冷冷指責道,你聞問渠可以是斷袖,但不該如此對待謝輕舟!這等低劣行徑,不僅是對謝輕舟的侮辱,也是對陽郡謝氏的輕慢。
聞溪莫名其妙聽了一大篇斥責,驚得連茶都忘記喝了。
驚訝過後,便是瞭然。
他終於明白,謝垂珠之所以能進國子學,是找謝予臻告了黑狀。這一招著實有點狠,既給他聞溪潑了髒水,又讓謝予臻對他心生芥蒂。
此後,他若再想靠近謝垂珠,就得防備謝予臻了。
聞溪哭笑不得。
他沒給謝予臻解釋真相,反而誠懇道歉,認了謝垂珠栽贓給他的污名。從此往後,也沒有踏進國子學一步。
他覺得這樣挺有意思。也願意陪謝垂珠這麼玩。
當下,聞溪話有所指,謝予臻聽得眉心直皺,乾脆閉嘴不說話了。
知德堂外聚攏的人,除了謝予臻和聞溪,便是廷尉署的官差。教書的大儒,學監,以及各個寮舍的學生,都被拘禁起來,無法自由行動。
不……倒是有個例外。
奚惑就站在不遠處,扶著一棵老樹,渾身抖個不停。
廷尉葉隨看了看日頭,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呵欠,問下屬:「謝輕舟還沒找到?那老頭兒不是說,謝輕舟昨夜就在國子學麼?難不成已經殺人逃逸了?」
「葉大人,慎言!」謝予臻冷聲提醒,「輕舟未必是殺害顧九的兇手。奚先生只說,昨夜輕舟見過顧九一面。」
聞溪跟著附和:「是啊,如果見人一面就成了兇手,那奚博士更是兇手啊。畢竟他都主動招了,昨晚是他約見顧九,兩人在書齋談了好些時候呢。」
聽見這段談話,奚惑抖得更厲害了。
「不,我沒害顧九爺……」奚惑試圖上前,沒走幾步就腿腳發軟。目光不意落到顧顓的屍身上,登時跪倒在地,面如土色,「我只是約他聊些私事,無傷大雅的私事罷了……我不知道他離開書齋後發生了什麼,以至於溺水身亡……我不知道……」
他絮絮叨叨個不停,惹得葉隨神情更加陰沉。
謝垂珠被桓不壽攙扶著,緩步來到知德堂時,便見這尊白面閻羅指著奚惑冷嘲熱諷。
「你怕什麼?不就是一具屍體,能把你嚇成這樣?嗯?是不是你做了虧心事?放心,該審的肯定得審,漏不下你,何必著急提前打擺子!」
謝垂珠目光移動,看見了顧顓被泡得發白的屍身,也看見了旁邊的謝予臻和聞溪。
她放開桓不壽,輕咳一聲:「是這位大人找我麼?」
葉隨聞言扭頭,陰鷙的視線掃過她全身,眉梢微挑:「謝輕舟?」
「是我。」
謝垂珠向前幾步,彎腰行禮。「見過大人。」
葉隨不耐煩地擺了擺手,問:「奚博士指證你昨晚睡在知德堂書齋,曾與顧顓短暫碰面,可有此事?」
謝垂珠:「確有此事。」
她茫然而無措地瞥了一眼顧顓的屍身,「發生了什麼?為何顧九郎死了……」
「今早,巡山的兵衛在湖裡發現了顧九。」謝予臻開口,語氣似有安撫意味,「他應當是溺水而死,岸邊有其他人的血跡。」
「有人與顧顓發生爭鬥,且為其所傷。」葉隨接過話頭,緊緊盯視著謝垂珠,「如我所料不錯,正是此人溺死顧顓,隨後逃離後山。」
謝垂珠適時睜大眼眶,露出驚愕的表情。
身後,桓不壽已然呼吸滯澀麵皮僵硬,腦袋裡轟鳴作響。昨夜謝輕舟濕透的衣衫,溢血的傷口……一切的一切都得到了解釋。
是謝輕舟殺了顧顓!
是謝輕舟殺了顧顓!
他聽見內心尖銳的嘶嚎,然而表情紋絲不動,沒有顯露任何異狀。
「竟有這等歹徒,敢在國子學內戕害顧九郎?」謝垂珠連連望向顧顓,表情迷惘而不可置信,最後歸結為一聲複雜嘆息,「這樣啊……難怪大人要傳喚我。不過,我並不能提供多少有用的訊息。昨夜,我不小心睡在書齋,醒來發現自己攪擾了先生和顧九郎的會面,便趕緊離開了。後頭的事,一概不清楚。」
她喚奚惑,「先生,您可知曉顧九郎與誰發生爭鬥?」
奚惑緩緩抬起頭來,露出一張頹唐灰敗的臉。一夜之間,他老了許多,眼窩深深陷下去,嘴唇乾裂發青。
「我,我不知道。」他驚疑不定地觀察著謝垂珠,心底浮起某種猜測,又迅速按了下去,「我不清楚他遇見了誰,被誰殺害……你離開書齋後不久,他便與我告辭,說是要回家休憩……」
謝垂珠目露關切:「不管怎樣,先生莫要傷懷,珍重身體啊。」
奚惑下意識咬緊了牙槽。
在謝垂珠善意而擔憂的目光下,他不禁為自己惡意的猜測感到羞愧。
怎麼可能是謝輕舟殺了顧顓呢?謝輕舟這般規矩無害,平時被人欺辱都默默忍耐。顧顓一個使劍的好手,怎能被謝輕舟所害?
如果顧顓昨晚想殺謝輕舟滅口,那謝輕舟早就死了。斷然沒有反殺的可能。
所以,一定有別的兇手……
葉隨卻不肯放過謝垂珠。
他像一隻覬覦腐屍的禿鷲,目光舔舐過謝垂珠的臉龐,緩緩發問:「你為何臉色這般蒼白難看?可是身上有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