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找到你了

2024-08-31 07:16:04 作者: 噗爪

  謝垂珠清醒了。

  她丟掉手裡扭動的黑老鼠,定睛一看,床上還有五六個灰黑色的小東西,正在跳竄爬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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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間的香芹聽到動靜,趕緊點了油燈,披著外衫進來查看情況。待瞧見那些拖著尾巴來回竄動的老鼠,她嚇得扔了燈,抱頭尖叫起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謝垂珠被吵得腦子嗡嗡響。

  她按住怦怦直跳的額角,敏銳地捕捉到窗外有噗嗤笑聲。系好衣裳推窗去看,卻只見到颯颯作響的竹林。窗戶底下靠近牆根的位置,印著模糊雜亂的腳印。

  謝垂珠輕輕哈了一聲。

  她不知道自己哪裡惹到了國子學的學生,以至於對方要拿這種手段折騰自己。不過,就扔些老鼠麼?

  就這?

  這種小兒科的欺凌,是覺得她膽怯柔弱不堪一擊嗎?

  那她不配合演戲豈不是說不過去?

  謝垂珠關死了門窗,從扣鎖的小盒子裡取了一柄袖珍匕首,招呼香芹用大掃帚抓捕流竄的老鼠。抓到一隻就弄死一隻,最後把這些屍體埋到竹林里,權作肥料。

  隨後,她點亮了屋內所有的燈和蠟燭,讓這間寮舍徹夜通明。

  第二天早晨,謝垂珠按照學監給的單子,去一個叫做明明堂的地方聽課。路上,她神色疲倦,不時抬起手來遮掩嘴巴,連連打呵欠。

  負責盯梢的孟梁將這情景收進眼底,轉而報給桓不壽。

  桓不壽翹著腿,躺在榻上扔葡萄吃。冰過的紫晶葡萄裝了滿滿一碟,就放在手邊。他摘一顆,往空中拋一顆,張嘴穩穩叼住。

  嘎嘣。

  葡萄表皮被牙齒咬破,酸甜汁液混合著柔軟果肉,流進燥熱的咽喉。

  「你說謝輕舟點了一整夜的燈,今早還犯困?」

  桓不壽嗤笑,「果真是個膽小的,這麼點兒驚嚇都受不住,怕是熬了一宿。」

  孟梁用力點頭:「是啊,瞧他那樣,也不是膽子大的人。哥,那咱就不嚇他了?」

  「為什麼不?」桓不壽抬腳踹他,「這叫下馬威,後頭的日子還長呢!」

  孟梁被踹得仰倒。

  「可是,謝輕舟還得念書。念書的人,最怕心境受影響。」他重新趴到榻邊,真情實意道,「我看他挺乖的,不是壞人,就讓他安安靜靜念書做功課嘛。」

  桓不壽噌地翻身坐起來,抓起裝葡萄的碟子,往這傻大個兒臉上扣。

  「要你指教我?要你指教我?而今留在國子學的有幾個壞人?全他娘一堆廢物,是爛泥扶不上牆被家裡趕出來的廢物!聽見了麼,廢!物!」他氣得笑起來,淺色瞳孔仿佛燒著了火,「我倒情願誰能壞了心腸,出去作威作福,那叫出息!可我們都縮在這種破爛地方!他謝輕舟也一樣,若不是沒有出息,能發配到國子學來?他憑什麼去聽課,去念書,裝得像個正經人一樣,惡不噁心?呸!」

  孟梁被打得面紅耳赤,一邊忙著撿滿地滾落的葡萄,一邊求饒:「哥你別惱,我就隨口說一句,你別惱……這好端端的葡萄,多貴呀,砸壞了就不能吃啦。」

  「爺不缺這點兒葡萄!」桓不壽一腳蹬開他,「你覺著稀罕就拿去吃,八輩子沒見過好東西的窮傻子……」

  孟梁歡天喜地:「哎。」

  桓不壽重新躺回榻上,懶懶揮了揮手,交待道:「記得把我的功課做了,有幾個老頭兒挺煩人的,不聽他們講學,還要交文章。」

  ……

  謝垂珠來到明明堂。這間學堂挺寬敞,擺了二十多張案桌,然而落座者寥寥,攏共不到七八人。

  就這七八人,有的趴桌子睡覺,有的聚在一起打雙陸。聽課單所示的時辰已到,仍然沒有先生出現。

  謝垂珠也不知道是哪位先生授課。學監給的單子只寫了什麼時辰去哪裡聽課,一天安排了四五個地方,加起來總共需要花費四個時辰。

  她坐著獨自翻了會兒書。學堂里也沒人搭理她,只有幾個無聊傢伙對著她交頭接耳,不時發出竊笑聲。

  也不知是笑她昨夜的遭遇,還是笑話她被謝予臻塞進國子學。

  又過了一刻鐘,總算有位老態龍鐘的儒生夾著書捲走進來,慢悠悠坐在位子上,慢悠悠捻開書卷,咳嗽一聲:「今日我們繼續講《春秋》。」

  謝垂珠不免有些失望。

  根據她先前打聽到的消息,奚惑年紀在五六十歲,沒這個儒生老。

  整堂課枯燥又乏味,就一個儒生端著書念誦句子,聲調毫無起伏,堪比催眠神器。謝垂珠強撐著困意聽完,按著單子去下一個學堂。

  來講學的先生,依舊不是奚惑。底下聽課的人更少了,一隻手就數得過來。

  謝垂珠接連去了四個地方,聽了四堂念經一樣的課,踏出門檻時腳步都是虛浮的。

  救命,她終於明白,為何謝予臻聽到她要去國子學時眼神那麼失望了。學風不學風的無所謂,學生搗蛋胡作非為也不是重點,關鍵是就沒個好好上課的人啊!

  本著堅持到底的信念,謝垂珠經歷短暫的休息,再次走向陌生的學堂。路上飛來橫禍,有個腦袋大的鞠球凌空而來,穩狠准地砸中了她的腦袋。

  謝垂珠摔倒在地,捂著暈眩疼痛的太陽穴,久久沒有說話。

  「砸到你了?」

  有少年邁著輕快的步伐跑過來,撿起鞠球,毫無歉意地提醒道,「走路要看路,又不是瞎子。」

  謝垂珠抬眸看了他一眼。

  她的眼睛黑漆漆的,無端讓對方心裡發虛。

  但謝垂珠很快又垂下眼帘,爬起來整理衣襟,笑笑道:「你說得對,走路要看路。」

  少年輕嗤一聲,抱著球跑了。

  其實謝垂珠記得他的臉。昨天剛進國子學,就是此人躲在樹冠里,因一枚扔錯的豬尿泡大喊大叫。

  而桓不壽,顯然是這些人的領頭羊。

  那麼,她接連受到欺凌,是否出自桓不壽的授意?

  謝垂珠眯了眯眼睛,抱著書往學堂走。她無意探究欺凌的原因,因為原因對她而言毫無意義。重要的是,她要借著這欺凌,演好一個無辜單純的謝輕舟。

  踏進學堂門檻,有唱歌般的吟誦聲悠悠傳來。

  「樂,所以修內也;禮,所以修外也……禮樂交錯於中,發形於外,是故其成也懌……」

  謝垂珠向前望去。

  居中的正位上,有一長須鶴髮老人,著綾袍,執竹簡,頭髮用巾幘規規矩矩包著。他半闔著眼,微笑念誦竹簡字句,仿佛已然沉浸其中,不問周遭人與事。

  謝垂珠突然福至心靈。

  「奚先生。」

  她喚道。

  老人抬起頭來,便看見身著月白衣衫的少年郎立於門內,眉目清淡神情安靜。一鞠,是為禮。

  「學生謝輕舟,拜見先生。」

  ——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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