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家有賢弟

2024-08-31 07:15:02 作者: 噗爪

  自從聞溪離開,青槐就一直黑沉著臉,不跟謝垂珠說話。

  他親自去廚房熬粥,熱點心,動作帶著情緒,鍋碗瓢盆用得叮鐺咣啷的。等謝垂珠換好日間穿的常服,洗漱完畢去吃早飯,就見他頗不高興地坐在桌子旁邊,五官被粥飯的熱氣氤氳得有些模糊。

  謝垂珠再一看,這人生氣歸生氣,給她舀好的白粥里還點綴著金色的桂花蜜。鹹菜配了好幾種,全是她愛吃的口味。

  謝垂珠有點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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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坐下來喝粥,喝了一口就趕緊吹彩虹屁。

  「我們阿槐手藝是真的絕,做什麼都好吃,天底下第一的好吃。」

  「外頭那些個三請五請放在酒樓里供著的師傅,也比不上阿槐。況且別人做飯哪有阿槐這份心意,世間獨此一份,神仙皇帝都享受不著。」

  謝垂珠誇人的語氣特別浮誇,但青槐就是受用。

  他繃了半天情緒,最終還是沒繃住,嘴角彎了彎,小聲道:「哪有這麼好。」

  謝垂珠瞧著把弟弟心情哄好了,憋著笑埋頭扒拉完整碗粥,然後提起先前的事故來。

  「早起見客時,我睡蒙了,有些不注意。」她說,「阿槐莫要為此惱怒,是我行事太隨意了,不小心鬧出笑話。」

  提起這茬,謝青槐剛壓下去的鬱氣又上來了。

  「姐姐慣於假扮男子,卻不該真把自己當男子。」他難得擺出訓斥的神情來,「凡事本該多注意些,免得害自己吃虧受罪。雖說如今世道混亂,禮法綱常不再被人奉為圭臬,但終究還是有個世俗規矩。男子放浪形骸,頂多被人嘆一句風流,姑娘家家的,若是過於放縱散漫,都不消鬧出幾宗私德有虧的醜聞來,就要被人戳脊梁骨了。咱家爹娘走得早,只剩姐姐與我相依為命,我雖然年紀小些,也得照看著姐姐,免得姐姐行差踏錯。」

  謝垂珠小心翼翼:「那啥,這就是個意外,不至於說到這份上,不至於。」

  「如何不至於?」謝青槐睜大了眼睛,板著臉訓她,「須知大錯皆由小錯起,姐姐必須把今日的過失記在心裡,日後時時注意,才不會鬧出更大的亂子來。」

  說話間,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往下滑,滑到她幾乎無起伏的胸膛處,像是被熱火燙了一燙,迅速挪開眼睛。

  「在我面前倒是可以懈怠些,但也只能是我……」

  謝垂珠聽他叨叨半天,終究笑出聲來。

  「你笑什麼?」

  「沒啥。」她托著下巴,緩緩道,「就想起以前啊,父親在世的時候,偶爾回趟家來,也是這副嚴肅模樣,說許多做人的大道理給我們聽。」

  謝未明供職尚書左丞,一年到頭回不了幾次家。平時要麼在都城建康處理政務,要麼去各個州郡稽查官吏功過。身在其位謀其政,他職權特殊,更是謹慎克己,從不與任何官員富商私下裡打交道,連自家親眷也不甚往來。每每回了臨安,住不到幾天就又要走,免得家裡人找他行方便,舊友親朋上門求人情。

  和子女相處的時間,便顯得短暫又倉促。

  小孩子是記不住事的。謝垂珠十一二歲的時候,要麼呆在家裡陪母親,和青槐讀書玩耍;要麼跟小竹馬沈如清出門,逛逛街啦買買小玩意兒什麼的。謝父回趟家,她甫一見面,還會被這個高大又嚴肅的男人嚇得心生膽怯,拽著青槐往母親身後躲。

  謝未明便努力顯出友好的姿態來,彎下腰喚他們。

  阿囡,槐兒,認不得父親了麼?

  隔上半日,倆孩子和謝未明混得熟了,就圍著他不肯走。謝未明自是歡喜,胳膊抱起一個,手裡牽著一個,坐在庭院的石凳上,給他們講故事。

  所謂的故事,也並不有趣,滿含警誡意味,而且講完以後要垂珠和青槐談心得體會。

  謝垂珠:媽媽,我害怕。

  青槐天生早慧,倒是能講出個一二三來,時不時還蹦幾句人間真理,惹得謝未明開懷大笑。

  此子如此,又有何愁!

  他的確沒為兩個孩子憂愁過。

  謝垂珠和謝青槐都是很懂事的。母親又溫柔和善,明辨是非,用弱小的身軀撐起了這個小家,將宗族的惡意與欺壓擋在身後。

  直至謝未明冤死,謝母發瘋懸樑,兩個孩子才成了無人庇佑的倒霉蛋。

  聽見垂珠提起謝父,青槐安靜下來,良久,淡淡道:「我不像他。姐姐不該拿我和他相比。」

  謝垂珠嗯了一聲。

  的確是不一樣的。青槐重情,謝未明……是個好官,然而作為父親,並不算盡責。

  她想替他復仇,但復仇也不僅僅是為了他。

  是為這突逢變故逐漸凋零的家,為這瘋了死了的娘親,為這無依無靠終遭毒殺的小弟,以及半生悽慘默默死去的自己。

  如果說一切悲劇都有個起始點,那麼致使謝垂珠一家人悲慘收場的最大禍因,就是謝父的死。

  「我敬愛他,但如今年紀大了,無法不怪罪他。」謝青槐說,「我會替他洗冤,若是不能洗冤,也要替他報仇。等事情了結了,你我找個清淨地方,平平安安過完下半輩子,就挺好的。」

  他對著謝垂珠笑。

  「這是我的夙願。」

  ***

  復仇,然後好好生活。

  垂珠和青槐,總是重複著類似的話。

  但其實,這種話是很模糊的。

  所謂好好生活,究竟怎樣才算好?為父親復仇,那要不要為母親復仇?母親發瘋僅僅是因為父親冤死麼?難道和夫家常年的打壓欺辱無關?話說回來,哪怕這輩子沒有發生叔父毒殺侄兒的惡事,叔父就全然無辜了麼?苛待兒孫的祖母,本會將謝垂珠送給外人作妾的祖母,又算什麼?買兇劫掠謝垂珠,害謝垂珠丟了婚事和名聲的二房堂妹,就能毫無歉意地活著麼?

  細究起來,如果謝垂珠真要清除這些齟齬險惡,那麼,她和青槐的敵人,不只是朝廷中坑害謝父的兇手,還有整個臨安謝氏。

  這道理,謝垂珠不是不清楚。

  但她不想攤開來講,講了,似乎做什麼都會變得更難。

  她和青槐不能畏難。

  四日後,在夢覺茶肆,聞溪約四五友人小聚,也請了謝垂珠。

  作為聞溪的合作演員,謝垂珠很有職業精神,欣然赴約。

  聚會的地點在茶肆三樓雅間,主要就是吃吃喝喝聊個閒話。剛被家裡解除禁閉的聞溪興致挺濃,用竹筷敲著杯盞要行酒令,還沒起頭呢,房門被人用力推開。

  顧顓大踏步走進來,不顧店夥計的阻攔,毫不客氣地坐在了謝垂珠對面。

  「謝輕舟?」

  他挑眉發問。

  謝垂珠看著他,平靜點頭:「是我。」

  顧顓便自顧自地笑了起來,笑得身上佩環叮噹響。笑夠了,他仰著下巴,輕慢的視線從眼尾流淌而下。

  「玩屎門子的小兔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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