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你這是玩火

2024-08-31 07:14:59 作者: 噗爪

  做什麼?

  謝青槐不覺得自己需要回答這個問題。

  聞溪於謝家姐弟而言,只是個外人。難不成假扮了一夜的眷侶,分不清真真假假,來這裡繼續演戲麼?

  

  用這種親昵且反客為主的口吻,是想探尋什麼呢?

  青槐腹中翻滾著惡毒的言辭。

  他很難不對聞溪抱有厭惡感。這個衣著華貴簪玉佩蘭的男人,從頭到腳無一處不精緻,也無一處不造作虛偽。世人見了聞溪,只曉得誇讚什麼翩翩如玉君子,風雅清雋當如是。然而其實是聞溪善於裝點自己的皮囊,用些飄逸的衣衫、麈尾、溫良無害的微笑和空洞玄虛的文章,欺騙大眾罷了。

  若能把這副錦繡皮囊剝開,定能看到內里包藏的狡詐,陰謀與冷血算計。

  譬如先前,聞溪盯上了謝垂珠,就要查清她的景況,趁她處境艱難的時候使陰招,逼迫她走投無路來求自己。

  明明早就安排好了整個計劃,連謝輕舟這個身份都早已選定,卻還要考察垂珠是否聰慧機靈,看她努力商談條件,心裡滿意了才佯裝答應護她周全。

  ——假扮同性眷侶赴宴毀婚這件事,自始至終謝青槐看得清楚分明。

  他厭惡聞溪的心計,厭惡聞溪惺惺作態的虛偽,厭惡聞溪把謝家姐弟當個小玩意兒來擺弄的做法。

  可是眼下,他只能咽下長滿尖刺的情緒,垂眸道:「她臉上沾了寒露,我想幫忙擦一擦。聞郎君進門怎的不打聲招呼?我等雖是借住,在這內院行止起居難免隨意,無端失了儀態。」

  他沒法怪罪宅院內的僕從。總歸都是聞溪的人,聞溪非要這麼冷不丁地闖進來,誰也不會特意通報。

  簡而言之,沒人把謝家姐弟當回事。

  聞溪輕易聽出了謝青槐話里隱藏的指責意味,泰然自若地笑了笑:「你我並非外人,講究什麼儀態不儀態的。還有,喚我問渠便好。」

  謝青槐慢吞吞道:「豈敢高攀郎君。」

  誰稀罕喊你表字?很熟嗎?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面上和和氣氣,實則心懷揣測與惡意。謝青槐覺得聞溪裝犢子,聞溪覺得謝青槐這個弟弟屬實陰陽怪氣。

  沒一會兒,把謝垂珠吵醒了。

  她前半夜沒睡好,後半夜趴著窗子反倒睡得安穩。本來還能再趴一會兒,無奈耳朵里嗡嗡嗡的,老有些擾人清靜的聲音。這一睜眼,喲,倆熟人擱外頭嘮嗑呢。

  「問渠怎麼來了?」垂珠坐起來,隨口問話。

  她還沒從宴會模式轉變過來,迷迷瞪瞪的,也不覺得自己措辭哪裡不對。

  下一秒,穿堂涼風鑽進胸口。

  謝垂珠低頭。

  臥槽!

  夜裡穿的太薄,衣襟都鬆散著,露了小半個胸脯。她這一起身,眼瞅著就要走光。

  說那時遲那時快,外頭的謝青槐猝然伸手,扶住聞溪的腦袋,朝自己的方向一扭。

  突然被捧臉殺的聞溪:「……」

  他脖子賊疼,臉頰被擠壓成包子狀,開口說話特別滑稽,「阿槐啊,有話慢慢說,別上手。」

  謝青槐黑著臉不吱聲。

  垂珠彎腰整理好裡衣,罩上青槐那件大一號的外袍,偷偷朝外面比了個手勢。

  謝青槐眼角餘光瞥見她的小動作,隨即放開聞溪,態度很好地解釋道:「聞郎君莫怪罪,方才情勢危急,有隻喜蛛兒掉下來,險些落在你頭上,我實在無法坐視不理。」

  聞溪扶住自己發麻發疼的脖頸,扯著嘴角笑:「無妨,無妨,多謝阿槐兄弟。」

  他轉而繼續對窗內的人說話,「輕舟醒了?」

  謝垂珠腦子還有點蒙,木著臉回答:「醒了。」

  聞溪笑盈盈的,也不因垂珠的怠慢而生氣,伸出手來,很是自然地理了理她歪斜的衣襟:「昨夜沒來得及送送你,今早過來看看,順便商量些事情。」

  提到昨夜,謝垂珠頓時打了個激靈。

  她往後挪動幾寸距離,避開聞溪的手,目光灼灼地盯著他:「昨晚的事兒基本成了,聞公子是來送錢的嗎?」

  聞溪語塞。

  他莫名覺得,謝垂珠看自己的眼神,仿佛是盯視什麼挨宰的肥羊。

  「錢麼,何需特意來送,稍後讓宅子的管事交給你便是了。」他笑容不改,語調甚至更溫柔了些,「也許輕舟應該操心點兒別的?」

  一聽錢款有著落,謝垂珠就安心了。

  她仔仔細細看著聞溪,揣摩著對方話里的意思,斟酌著對甲方爸爸表示關心:「公子身體安好?」

  剛出櫃呢,不是說家風嚴謹麼,不得關起門來打幾棍子?

  看樣子他還挺健全的啊。

  聞溪臉色好看了點:「尚且安好。昨夜歸家之後,父親頗感疲乏,令我閉門思過,次日再議。趁此機會,今早我偷偷離家前來見你,以示你我感情甚篤,我對你牽掛不下。」

  謝垂珠沉默一瞬,真誠發問:「你應該知道這種做法很不妥吧?」

  爹媽的氣兒還沒捋順呢,人就又跑出去私會情郎了。

  屬實玩火。

  聞溪點頭:「不妥,非常不妥。但這樣做,才更加顯得你我情意真摯,不顧宗族利害。如此一來,也免得有些人想太多,滋生不必要的事端。」

  謝垂珠想了想,只能感慨門閥世家情況複雜,幹什麼都得考慮算計。

  旁邊青槐聽得不耐煩,客客氣氣提醒道:「不是說,有事情要商量麼?」

  未及聞溪回話,謝垂珠開口:「我卻是明白了。你今日過來,一是做給聞顧兩家的人看,二是提醒我,今後一段時日裡還得繼續假扮眷侶,莫要早早露出馬腳。」

  所以聞溪才始終喚她輕舟,舉手投足仍然表露親昵之意。

  聞溪彎彎眼眸:「輕舟著實聰慧。」

  謝垂珠已經對這種說話方式免疫,心知他並非真誠誇讚,擺擺手道:「放心吧,我心裡門兒清,肯定能把這檔子事辦好,做到有始有終。」

  該說的都說完了,自然得送客。

  謝垂珠委婉表示自己要洗漱,由青槐一路把人送出去。

  聞溪邊走邊嘆息:「大清早的,我腹中尚且飢餓,正該留在此處一同用飯……」

  青槐聽得笑容有些猙獰。

  「聞郎君還是快些回家罷,家中飯菜才是最合口味的。」

  合不合口味不知道,反正回去肯定要迎接父母叔伯的怒火。

  聞溪悲從中來,離了宅院登上車輦,當即仰躺在車廂里,長長嘆了口氣。這車裡鋪滿了深色刺繡的厚毛毯,更襯得他面如冠玉,通身的乾淨富貴。

  隨身侍奉的家奴跪坐在旁,小心翼翼發問:「此處的貴客,可是惹主人生氣了?」

  「生什麼氣?」聞溪用寬袖子蓋住臉,嗤笑一聲。「只是瞧見些有趣的場面,有趣呵,著實有趣。」

  似乎對胞姐懷有窺伺之意的謝青槐有趣。

  行事不同尋常女子的謝垂珠有趣。

  不想著藉機攀附聞氏,反而唯恐避之不及的謝家姐弟有趣。

  有趣到……他捨不得輕易放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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