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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狗日的顧顓

2024-08-31 07:14:57 作者: 噗爪

  光。

  漫天漫地,無處不在的光。

  謝垂珠看不清眼前的景象。世界被籠罩在刺眼的亮光里,所有的東西都只剩下個淺淡的輪廓。像是過度曝光的老電影,一幀幀胡亂播放著畫面,配合著嘈雜尖銳的背景音,讓人頭暈眼花噁心欲嘔。

  狼藉的酒席上,趴伏著衣衫不整的婢女們。衣著華貴的賓客,嬉笑著將她們的臉按進酒水與菜渣里。面容模糊的夫君坐在正前方,袒胸露懷,哈哈大笑。

  有一黃衫女子匍匐在地,半邊身子被碎裂的酒罈瓷片割出道道血痕,哀哀哭著向垂珠伸出手來。

  「姐姐,垂珠姐姐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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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謝垂珠如何能救別人呢?

  她也只是個無力反抗的侍妾。是夫君分享給其他男子的玩物。像這宴席上的美酒,菜餚,任人品嘗。

  她被人拉拽,擁抱,逃開以後摔倒在地。

  她爬行,求救,抓住紫衣青年的袍角,如同抓住了浮在水面上的最後一根稻草。

  ——真髒啊。

  青年如此說著,揮劍斬斷袍角,漠然看她被其他人拖拽回去。色澤淺淡的瞳孔里,不含一絲憐憫動容。

  謝垂珠竭力掙扎著,躲避四面八方湊過來的手。她用腳蹬人,用牙齒咬人,被打得臉頰腫脹滿嘴鮮血,像條瀕死的魚躺在地上喘氣。陌生的歪斜的人臉湊了過來,散發著臭氣的身軀壓了下來。

  然後她拔出發間簪子,用力捅進對方的側頸。捅穿皮肉,筋膜,穿過骨縫,氣管。

  粘稠的滾熱的血噴濺而出,染紅了謝垂珠的手,也弄髒她的視線。腥臊的鐵鏽味兒灌滿鼻腔,不斷嗡鳴的耳朵里,流進吱吱咯咯的痛苦呻吟。

  世界漸漸安靜下來,嬉笑聲和喘息聲都遠去了。沒人再碰她,也沒人要摸她。只剩個沉重癱軟的身軀,壓在她身上,時不時發出可怕的抽搐。

  謝垂珠依舊攥著髮簪,不肯鬆手。

  她不能鬆手。

  ……

  是夜,謝垂珠滿身是汗地醒來,方察覺右手緊緊握成拳,掌心已經被指甲刺出深深月牙兒痕。

  她很疲憊,從頭到腳無一處不累。

  噩夢會折損人的精神氣兒,睡這一覺,完全沒得到休息。

  謝垂珠睜著眼睛躺了一會兒,翻身起來,趿拉著木屐去桌前倒了杯水。壺裡的水自然是涼的,她也顧不上嫌棄,咕嘟咕嘟灌了好幾杯,長長出了口氣。

  體內浮躁喧囂的情緒,隨之漸漸沉澱。

  謝垂珠走到外間,撐開窗子透氣。窗下有竹榻,她便斜倚著靠在那裡,看夜空高懸的月亮。

  這處宅院的僕從都是聞溪的人,但不知曉她本為女子。為了起居方便,謝垂珠不允許別人在房內守夜,如今驚醒難眠,倒可以隨心所欲發會兒呆。

  涼風習習,月色如水。

  謝垂珠額頭的汗已經被吹乾了。她倚靠著窗欞,回想夢中經歷的一切,不覺又有些犯噁心。

  噩夢當然不僅僅是噩夢。

  而是過往的記憶。

  究竟是前世哪年哪月發生的事,謝垂珠記不清了。總歸顧家千金已經墜樓而亡,她自己呢,被內宅生活磋磨成個病秧子。某天夫君宴請賓客,大概是磕五石散磕嗨了,愣是要搞個白日宣淫,把家中婢妾送給在場客人享用。

  所謂婢妾,不止謝垂珠一個。平日裡最受寵愛的三夫人,也遭到了不堪的對待。

  謝垂珠回想起夢中求救的黃衫女子,閉了閉眼。

  因為生病,那天她去得晚。去了以後,又不願陪客,慌不擇路向顧顓求救未果,掙扎間殺死了圖謀不軌的賓客。

  死了人,宴席無法繼續。她那夫君驚怒交加,捏著她的髮髻把人一路拖至水井,打算就地溺死。危急時刻阿萱跑來,哭喊著阻攔,鬧了好一陣子。由於酒宴殘局尚需安置,夫君便舍了她們,急匆匆離開。

  謝垂珠和阿萱被關進柴房,餓了四五天,全靠喝雨水苟延殘喘。再後來,不知怎地又被放出來,依舊住在原先的側院裡,侍奉主母卑微過活。

  沒誰責罰謝垂珠,問她殺人的罪。

  謝垂珠自己也打聽不出緣由,便就此作罷。

  她可有可無地活著,而夫君抬了一房又一房侍妾,主母愈發喜怒無常。朝堂之上,顧氏接連出事,不復往日風光;桓氏手握兵權,睥睨天下,以至於桓宴歸返都城,天子親自舉酒奉迎。

  再後來,謝垂珠無意間撞破主母和外人偷情,就此丟了性命。

  「……」

  這也太慘了。

  謝垂珠抓抓頭髮,低聲罵了句髒話。

  她不愛回顧過去。如果不是遇見了顧顓,哪會在夢裡重溫這些個糟心的往事。

  狗日的顧顓。

  謝垂珠又罵了一句。

  她換了個姿勢,趴在窗框上,枕著胳膊吹冷風。夜很安靜,除了蛐蛐的鳴叫聲,樹葉窸窸窣窣的摩擦聲,似乎再聽不到別的。

  謝垂珠就在這細碎的響動中,逐漸閉上了眼睛。

  後半夜無夢。

  早晨天際泛白,謝青槐披著外袍出了房門,打算去廚房做點兒小食。他一眼瞧見了趴在窗欞間睡覺的垂珠,愣了一愣。

  聞溪這所宅子清雅有意趣,姐弟倆居住的臥房周圍栽種著許多海棠與玉蘭。錦屏藤爬滿了屋頂青瓦,順著檐角垂落下來,在風中輕輕搖曳,葉片掠過垂珠的眉眼。

  她睡在這生機勃勃的初夏里,安靜如畫,教人捨不得破壞。

  青槐放輕了腳步走過去,抬手觸碰謝垂珠泛濕的鬢角,將細蒙蒙的晨露拂掉。睡夢中的姑娘皺起眉頭,含糊著咕噥了句什麼,沒有醒來。

  謝青槐脫下外袍,蓋在她肩頭,然後蹲下身子,用手指隔空描摹她的容顏。

  姐姐,姐姐。

  他無聲喚她,大概是覺得不適意,停頓片刻,改口道。

  ——阿珠。

  微弱氣音逸出唇齒的瞬間,飽漲的情愫便涌到了嗓子眼,連帶著蒼白的臉頰都爬上血色,暈紅了顴骨。

  謝青槐懸空的手指開始發顫。

  他猶疑著,將指尖緩緩送向垂珠的臉頰。在即將觸碰到對方肌膚的剎那,身後響起造作的咳嗽聲。

  「咳嗯……」

  謝青槐倏然收手,站起身來。他的眼神充滿警惕,冷冷望向院門口出現的青年。

  「不好意思,打……擾了?」聞溪手執麈尾,微笑著開口,「我來找輕舟談點兒事。你就是阿槐對麼?」

  謝青槐握拳抵住嘴唇,咳嗽了幾下,懨懨回答道:「是我。」

  他迅速收起了防備的姿勢,重新恢復成病怏怏的孱弱模樣。聞溪眉梢挑起,眼底滑過一絲興味。

  哈,有意思。

  「真是百聞不如一見,久仰久仰。」聞溪踏步走來,嗓音帶著好奇的惡意,「不過,恕我冒昧,方才你在對輕舟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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