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顧盼斐
2024-08-31 07:14:52
作者: 噗爪
南遷之後,成晉朝的確常受詬病。
男子塗脂抹粉崇尚纖細體態,女子隨意打扮到處闖蕩。男著女服,女穿男衣,白日坦蕩出行,夜裡徹夜縱歌,都不是什麼特別離奇的稀罕事。
所謂倫理禮法,也不再過於看重。年輕男女看對眼了可以約一下,只要別搞得太荒唐,於名聲並無太大損害。成親不擬婚書,不行六禮,因此常常出現毀約另娶另嫁的情況。至於結了夫妻的,家有悍妻成為一種風尚,尤其是士大夫這類人,若是被髮妻嚴格管束不允納妾偷吃,反而覺得面上有光。宴會酒席間,往往要將夫妻糗事拿出來,當作笑談。
以上,論的是男女之事。
再說朝堂,天子即位將將五年,無甚建樹,平日裡只愛飲酒作樂,喝醉了就發癲。朝政大權被幾個門閥士族瓜分,其中又以顧氏最為強盛,致使民間流傳著顧氏與司氏權共天下的說法。甚至還有人猜測,再過幾年,顧氏會除掉天家,取而代之。
——君不君,臣不臣。
——夫不振,妻不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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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恪守舊禮的老骨頭們,總是如此念叨。仿佛國之將亡。
謝垂珠並不覺得這事態有多壞。雖然也不見得有多好。可能是經歷得多了,在她看來,能活得自由些是好事,放縱也無妨,只要不傷害他人,不損害家國,又有什麼要緊呢。況且,就算許多人斥責成晉朝禮崩樂壞,事實上規矩還挺多的,和前朝並無本質區別。
總歸都是落後的農耕經濟時代……啊扯遠了。
然而現在,面對口出驚人之語的顧盼斐,謝垂珠腦子裡也只剩「禮崩樂壞」四個大字。
爹能隨便認嗎!
你可是顧家的千金小姐啊!你爹還在上面坐著呢,聽見這話不得掄著拐杖揍人?
謝垂珠忍住吐槽的衝動,試圖把自己的袖子拽回來:「顧小姐,莫要開我玩笑。」
顧盼斐手勁兒賊大,扯著袖口根本不鬆開:「誰跟你開玩笑?說真的,你今兒要是能幫到我,以後我顧十三定會誠心誠意把你當親爹看待,端茶奉水絕不推辭,逢年過節給你立個生祠上香也是可以的。」
謝垂珠:「……謝謝了啊,我福薄,承受不起如此大禮。」
「別急,你先聽我說。」顧盼斐挪了挪身子,蹲到更近的距離,壓著嗓子神神秘秘道,「你要幫我做的事很簡單,只需要找予臻哥問幾句話。當然,要問得自然,妥當,聽起來就是你自個兒問的。」
謝垂珠:「問什麼?」
顧盼斐舉起三根手指:「一問,十日前傍晚,他是否在忘憂亭用飯?」
「二問,用飯之時,可曾聽到隔壁有些惹人誤解的玩笑話?」
「三問,可曾在用飯前後見到壽安公主?」
說到這裡,她猶豫了下,小聲補充道,「約莫是戌時一刻到三刻,就這個時間。」
顧盼斐蹲在謝垂珠後面,大半個身子都藏在了陰影里。說話的時候,眼珠子閃爍著心虛的光芒,目光游離,語氣也很虛浮。
一看就是做了什麼虧心事。
謝垂珠望著這樣的顧盼斐,不知怎的,腦海里浮現一段極其模糊的記憶。
她其實是知道顧盼斐的。
前世住在建康的時候,內宅的婢女聊高門貴女,顧盼斐作為顧氏子嗣,又是顧封的愛女,風光無限,因此常被提起。婢女們艷羨顧盼斐的尊貴身份,嘆她不必早早嫁人且愛慕者眾,又笑話她行事粗俗毫不端莊,總像個男兒郎打馬過街,有時還會和人鬥毆。
那時謝垂珠已經在建康城呆了三年有餘,飽受內宅磋磨,精疲力竭之際,對顧家千金起了嚮往之意。
真好啊。她想。
像顧盼斐那樣的人,大概要比自己活得快樂許多吧。
但這份嚮往,淺淡又微薄,很快就消失殆盡。
人活在泥濘里的時候,是不敢輕易羨慕別人的。一旦羨慕,就會生出渴望,就會不自主地進行對比,然後更加意識到自己處境有多麼悲慘。
謝垂珠不想看清自己的悲慘。
她很快忘卻了顧盼斐。然而沒過幾個月,建康城裡出了件奇事。顧家貴女披頭散髮,當街追逐謝家車輦,對著謝予臻下跪痛哭。
——十三錯了,十三以前犯糊塗,和壽安同謀做了許多壞事,可我真沒給你下藥,真的不是我……
謝予臻神情淡淡的,也不攙扶她。只道,我不信你,顧十三,你離我遠些罷。
顧盼斐呆立街頭,最終在過往路人的打量中,緩緩離開。當夜,便從高樓墜亡。
人一死,很多小道消息不脛而走。據說顧盼斐曾經在壽安公主的幫助下,給自己的未婚夫下藥,以便催促婚事。後來不知怎地沒成親,過了段時間,又故技重施,打算用藥物設計謝予臻,逼迫對方娶自己。春風一度之後,謝予臻卻不肯結親。
貴女獻身且慘遭厭棄,難堪之下墜樓而死,這個香艷又悽慘的故事,讓世人津津樂道。
謝垂珠對男女八卦不感興趣,因自身處境愈發艱難,她也無暇關注外頭的風風雨雨,所以聽完就忘了。
時至今日,顧盼斐含糊其辭的言語,似乎和記憶中某些情節對上了號。
謝垂珠沉默了一會兒,說:「顧小姐如此鄭重其事,這三問怕是不簡單。若不能解釋得更詳細些,輕舟怕是不敢幫忙。」
顧盼斐氣急:「怎麼就不敢?反正你也姓謝,和予臻哥是一家子,隨便問幾句話算得了什麼?」
謝垂珠不吱聲,只盯著她看。
她漸漸氣虛,咬咬牙哀求道:「就幫我一次……我和謝家人不熟,沒誰可以幫忙了。方才聽說予臻哥一直陪在你身邊,想來你們關係是很好的。你幫我問清楚這三個問題,就是我的恩人,以後我也不管你和問渠如何如何。」
不,論理說這姑娘也管不著聞溪。畢竟婚事估計是沒了。
謝垂珠再次回憶了一下時間線,對照著前世聽到的流言,謹慎發話:「你總得告訴我理由,否則我不知道該怎麼問他。」
「好罷……其實也沒大事,就是……那個……」顧盼斐咳嗽一聲,支支吾吾道,「十日前,我在忘憂亭用飯嘛,和壽安一起……壽安給了我些東西,說是能讓問渠對我……產生情意……」
謝垂珠的眼皮子跳了跳。
顧盼斐繼續說:「我可能是傻了,真收了這東西……過後覺著不妥,打算扔掉,卻聽說予臻傍晚就在隔壁吃飯……許是聽見了我和壽安的話……若是真聽到了,這誤會可就大了……但是我不好直接去問,這十天來他忙得很,也就今晚才得空過來我家,我見了他又心裡發慌……」
她嘀嘀咕咕說了一堆有的沒的。
神奇的是,謝垂珠竟然聽懂了。
不僅聽懂,還跟前世的時間線對上了。
這不就是所謂的,「與壽安公主同謀,給未婚夫下藥催促婚事」的劇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