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謝予臻

2024-08-31 07:14:28 作者: 噗爪

  謝垂珠搭著他的手,提著衣擺彎腰下了車輦。

  

  她今日換上了淺青色的衣袍,袖口襟子皆繡銀線蘭花。束髮的簪子,也是淺淡的蘭草紋樣,與腰間配飾有異曲同工之妙。這裝束白日裡瞧著素樸,偏偏夜裡打著光的時候,就顯現出月色般溫潤的光華,教人移不開眼睛。

  在旁人看來,便是文雅清秀的少年,安安靜靜站在了車前,好似一幅墨染的寫意畫。

  而與少年攜手的聞溪,又是如此出眾顯眼,長身而立謙謙君子,自有種不問世俗凡塵的飄逸感,讓人忍不住贊一聲謫仙之姿。

  只有謝垂珠清楚,身邊這位精緻美男子的心情一點都不飄逸。

  具體表現在,聞溪的手指格外僵硬,甚至還滲出了細細的濕意。

  謝垂珠扭頭看了看這人笑容完美的臉龐,悄悄問道:「你很緊張麼?」

  聞溪輕咳一聲,沒直接回答:「先進去。」

  於是他們走向顧宅大門。

  短短几步路,謝垂珠走得備受矚目。

  府邸前迎人的管事,以及進出的賓客,都有意無意朝她投來視線,其中意味很是古怪。

  為何古怪,謝垂珠不是很懂。

  她還沒開始發揮演技呢,就跟聞溪拉了個手。牽手麼,如今這世道根本不是個事兒,在普通人看來純屬正常交友舉止。

  兩人已經到了正門口。恰在此時,裡面衝出個火紅的身影來,驚喜且急躁的嗓音同步響起:「問渠,你怎麼來得這麼晚?我們等你好久!」

  謝垂珠抬頭望去。

  這是個身形高挑的年輕姑娘,五官穠艷明麗,顧盼神飛,一襲利落騎裝,側腰繫著烏色馬鞭。看向聞溪的時候,眼裡裝滿了燦然的歡喜。

  但聞溪的反應很冷淡,甚至稍稍後退幾寸距離,頷首道:「十三小姐。」

  十三。

  顧家排行十三的小姐,名喚盼斐,正是聞溪的准聯姻對象。

  「我轉道接來好友輕舟,與我共同赴宴,因此耽擱了些時間。」聞溪簡單解釋著,始終握著垂珠的手沒放開。

  顧盼斐自然也就注意到了這兩人交握的手。

  瞬息之間,她的表情變得空茫且愕然。然後,緩緩將目光移到謝垂珠臉上,喃喃發問:「輕舟?……誰?」

  「謝輕舟。」聞溪顯然沒有仔細介紹的意願,帶著謝垂珠就要進門。

  怎知顧盼斐猛地張開手臂,啪地一聲摁住門板,將謝垂珠的去路攔了個嚴嚴實實。兩人離得極近,近得謝垂珠能看清這姑娘眼裡的嫉妒與震驚。

  「什麼輕舟?你誰?」顧盼斐目光灼灼,死盯著謝垂珠,「你姓謝,是予臻哥的親眷?我怎麼以前沒見過你?為何你能和問渠牽手?嗯?」

  謝垂珠:「……」

  那什麼,有話好好說,不要突然玩門咚。

  她張開嘴,想回答點兒什麼,卻被聞溪拉到身後。這位表面溫和有禮的青年,已然語氣降溫:「輕舟性子內斂,你莫要嚇到他。也休要在這裡無理取鬧,大家都看著呢。」

  的確,周圍已經站了一圈兒人。

  顧盼斐仿佛受了悶氣,胸脯劇烈起伏著,手掌下意識扶住了腰側的馬鞭。謝垂珠懷疑這姑娘要大動干戈,然而聞溪已經拉著她跨進門檻,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隔了一小會兒,後面才有怒氣沖沖的叫喊聲傳來:「問渠,你等等我!」

  謝垂珠回頭看了看追趕的顧盼斐,又看看聞溪,小聲問他:「你們高門世家有什麼我不知道的規矩麼?為何如此在意男子牽手之事?」

  聞溪身形僵硬一瞬,嘆口氣回答:「不是什麼規矩,是我的問題。」他擰起眉心,頗有些為難地解釋道,「先前我與你說過,我生來無法觸碰男子,否則會渾身起紅疹。然而這種怪病不便被人知曉,為了掩飾,母親便令我從小注意舉止,莫要與人親近。」

  男的,不能隨便混一起打鬧玩耍;女的,也要保持距離分寸。

  本來聞氏家規嚴格,講究潔身自好,加上他有這個毛病,更是打小養成了禮貌疏離的性子,不和任何人親密接觸。

  時間久了,這種習慣變成潔癖。日常起居,與人來往,他排斥一切肌膚接觸的行為。要是不小心碰到誰,決計要用帕子擦拭半天才肯作罷。

  這毛病,認識聞溪的人都清楚。

  所以,今日他跟個陌生少年手拉手登場,許多人險些瞪碎了眼珠子。

  「說真的……」聞溪苦笑,「我現在與你執手同行,已經感覺是酷刑加身了。」

  謝垂珠感受著兩人手掌相接處的濕意,一時想起南風館初見的場景。嚴格算來這人已經主動碰了她兩次,第一次是為說服她演戲搞砸婚事,第二次也是為了搞砸婚事。

  真不容易。

  謝垂珠深表同情:「聞公子辛苦了。」

  「喚我問渠。」他糾正道,目光遙遙望向虛空,仿佛參透紅塵世事,「人生來總是要受苦的,這點苦算不得什麼。」

  說話間,顧盼斐已經趕了上來,大跨步走在聞溪身側,對著謝垂珠虎視眈眈。她似乎已經忘卻了門口的不愉快,繼續嘗試搭話:「問渠,我爹爹阿娘在花廳,正和令尊令堂喝茶敘話呢,你要過去麼?要不等會兒罷,我們先到旁邊園子玩,我家幾位兄長都在那裡等你,還有你相熟的舊友……」

  她全然沒有女兒家的羞赧,大大方方說道,「雖然今日這宴席,是為了兩家相看,議論親事,但好歹掛著十五賞月宴的名號,你不用太過拘束。」

  成晉南遷之後,許多文人墨客不問政事,整日清談,要不就是喝酒玩樂,造出許多隨意行宴的理由來。十五月圓,可以賞月喝酒;天氣轉冷,就該圍爐夜話;家裡花開得好,也要寫帖子請人來聚。更有人沉迷五石散,時不時聚眾嗑一嗑,搞出許多荒唐事。

  顧氏不是這等清閒家族,但酒宴聚會也少不了。總歸是籠絡人情、鞏固人脈的好場合。今日請聞家人過來赴宴,便美其名曰賞月,實則斟酌商議聯姻之事。

  此事若成,顧氏在朝中的權勢更是如日中天。而聞氏,想必也能從顧氏手中分來許多利益。

  謝垂珠漫不經心想著,身邊的青年猝然止步,連帶著把她拉了個趔趄。

  「予臻?」

  聞溪訝然出聲。

  謝垂珠身體莫名一悚。她站穩腳跟,望向道路前方。

  有位身形高大的青年,正站在幾人面前。著青衣,披玄袍,面目冷肅。濃密的劍眉斜飛入鬢,冷冽如冰的眸子直直望過來,猶如尖銳利刃。

  聞溪的呼喚聲猶在耳側。

  予臻。

  ——謝予臻。

  當朝尚書令,謝輕舟的堂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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