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一拳打在棉花上

  「我們會全力救援的。女士，還請你不要貿然前往。」

  姜岑沉默了。

  她並不是不知道輕重的人，可是她更加沒想到，自己會雪盲。

  這不是可以莽的時候，因此，沉默許久之後，她點點頭：

  「好。我在千佛崖等你們。還請你們……務必帶他回來。」

  撐在地上的手指是一出堅硬的岩石，和刺骨的雪相比，甚至帶著一絲暖意。說最後一句，她的手指在岩石上劃拉出五道指痕。細碎的山石摻進指甲縫隙，淡粉色的指甲一下慘白。像是被掐斷了命脈。

  「你放心！」

  一道深沉的聲音，但卻珍重。隔著厚厚的手套，姜岑可以感覺到自己的肩膀被一隻有力的手拍了拍。

  她並不擅言辭，從很久以前就是了。

  此刻，雖言語未盡，但心領神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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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因為，大家都有想要守護的人。

  溶洞裡應該是生了火，噼里啪啦，傳來火星迸濺的聲音。隨後，姜岑又聽見簌簌聲。從前姜岑只會當是雪落松枝，如今她知道不是。

  這是逆行者的腳步踩在厚雪的噗噗聲。

  洞裡只剩下她一個人的時候，剛才還如松般筆直的肩膀突然坍塌，像是一堆落雪。雖看不見，姜岑卻覺得四面八方的石壁都在朝著自己壓過來。

  她有些喘不過氣。

  這種無力感許久沒有出現了，細細往前數一數，恐怕便是只有從前的那場車禍了。

  若不是夏凌墨提醒，姜岑都快忘記了。

  忘記了三年前的那場車禍，她從國外開著直升機回內地的時候，所有人都以為她在國外，實際上，她在西藏高原住了許久。

  藍宇的材料造假，其實也是她在這裡發現的。

  而與她一起在這裡的人不是別人，便是顧辰延。

  他為了她往返於兩地，為了隱蔽蹤跡，他都是自己開車往返，那一次，便是出了事。

  姜岑嘆了口氣，從懷裡摸了摸，直到摸到一串佛珠，心裡才好了一些。

  這是這些時候她做的佛珠手串，準備等這次回來送給顧辰延的。

  每一個珠串，都是她一個個求的。

  西藏的神佛不問人間無數，只專司一件事。因此，這裡的每個珠串都代表著不同的含義。她求了很久，走了很多寺廟才……

  「姜岑！」

  姜岑陷入回憶沒多久，外面傳來直升機的聲音，緊跟著，一道帶著怒意的男聲，夾雜著高原上凜冽的風吹進來。

  是顧天林，公公竟然是親自帶人過來的！

  「我早就說過，你果然是個喪門星！」

  顧天林一進來，姜岑就聽到對方嫌棄的話。她雖然看不見，卻也到底是能夠準確辨別位置的。空茫茫的眼睛看過去的一瞬間，那種漫無目的被顧天林捕捉到了。

  「你雪盲了？」

  他似乎有些震驚。

  緊跟著看到姜岑身上那一件單薄的衝鋒衣，這下，他的臉色頓時變幻莫測了。

  「倒是難為你裝模作樣。你以為你這樣，我就會可憐你？」

  「辰延在什麼地方？」

  「救援隊已經過去了，應該是有留下記號的。您跟著記號就能找到了。」

  直到顧天林詢問正事，姜岑這才開口。前面顧天林冷嘲熱諷了一大堆，姜岑都沒回答。

  顧天林不喜歡她。她知道。

  她是不是作秀給他看，她沒必要回答。

  顧天林被她噎了一下，感覺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這讓習慣了事事都在掌控中的他有些不爽。

  姜岑的面孔生的本就清冷，高顴骨，鷹鉤鼻，好看是毋庸置疑的，但是總帶著一些清冷的意味。

  她這會兒正在噼里啪啦的火堆邊，攏著一件薄毯。火光把她的影子朝後投射放大。這處山洞仿佛就成了她的國度，而顧天林，不過是一個風雪天裡的闖入者。

  顯然，顧天林自己很快也意識到了，他的臉色有些鐵青。

  不過到底是後面那麼多人等著，他說起來跟兒媳婦置氣這麼久，多少有些失了面子。

  因此，哪怕姜岑看不見，也只是惡狠狠地瞪了一眼，隨後就往外走。

  這裡並不是一處友好的地帶，因為終年不化的積雪和冰層，路本就難走。顧天林的人魚貫而出，姜岑一直盯著他們離開的方向。

  因為她可以隱約看到顧天林的背影，雖然還是模糊的。但是對於姜岑來說，她自己心裡清楚，這是眼睛在好轉。

  雪盲並非不可逆的，只有長時期的雪盲才會真正對於眼睛產生不可逆的傷害，如今的姜岑，可以看見。

  山洞裡就只剩下她一個人，又過了不知道幾個小時，姜岑漸漸感覺，自己能夠重新看到顏色和光亮了。

  這是好事。她主動讓自己的眼睛轉向背對著洞口的位置，在昏暗些的環境裡漸漸讓自己恢復視覺。

  終於，她能看清自己眼前衝鋒衣的顏色了。

  銀灰色的衝鋒衣，裡面此刻雖然看著干，但是姜岑知道，裡面在滲水——出發之前穿的一件藏袍，之前有積雪吹進去，連著衣服凍成了硌肉的刀刃。如今在火堆旁邊，自然是化了。

  姜岑感覺到自己胸口有幾處的皮膚肯定差不多是受傷了，如果不及時處理，怕是要進入壞死狀態。

  她咬咬牙，卻是動作利落地脫掉自己的衣服，衝鋒衣褪下，緊跟著就是裡面的藏袍。

  藏紅色的衣袍有些地方已經發黑了。那是血跡，因為冰雪的原因，皮跟衣服都沾在了一起，輕輕起了一個角往下撕開，姜岑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靠近火堆，慘白的小臉上轉眼帶上了汗珠。

  其實可以再等一會兒，去醫院上麻藥處理，無非就是到時候傷口的面積大一些。但是現在處理，不僅僅條件艱苦，還可能活活疼死。

  但是當她看到掌心的那一串珠串的時候，姜岑眼底有沉鬱的流質微微發光，受傷的動作反而越發迅速。

  她強忍著疼，拔出腿上的瑞士軍刀開始去壞死的傷口肌膚，用乾淨的紗布包紮。這些都是原本她放在衣服里留著找到顧辰延的時候使用的，但是沒想到，第一個用的人是她。

  豆大的汗珠從臉上往下滾，姜岑仿佛剛被從水裡打撈出來的。唯獨一雙嘴唇，乾裂發白。

  她正在動手，可是，突然不遠處又傳來腳步聲，一身黑衣的人，此刻已經到了洞口。姜岑想要快速閃躲已經來不及了。一群人高馬大武器精良的男人，就這麼明晃晃地走了進來。

  姜岑的衣服披了一半。瑩白的肩頭在火光下像是被崩出了一層透亮的膜。美人香肩，羅衫半解。說不上是故意還是無意。

  等那幫人進了山洞，姜岑才假裝意識到來人，火急火燎地拉上肩膀。目光，卻也在不動聲色中看到這幫人眼中沒有半點其他情緒，顯然是訓練有素。

  腰上別著槍，負重從進來的落雪來看，少說二十來斤，這些人，顯然不是心血來潮，要到高原來旅遊的普通遊客。

  而在這幫裝備精良，甚至隨時可能殺人的小隊的包圍下，火堆邊只穿了一件單薄外衫的姜岑，仿佛是誤入狼群的羊，一旦衝突爆發，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是救援隊大家回來了嗎？」

  姜岑把臉轉過去，假裝不知道眼前來者何人。依舊裝她的雪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