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三章:你爹爹就叫杜明
2024-08-31 04:57:46
作者: 玄暉
半月里,杜明昏睡不醒時,京郊忽然傳來消息,說女大夫林皎意坐診時,忽而一頭栽倒地下,半日不醒。
鶯哥兒再醒來,是深夜。
她掙扎著起身,忽而望見鏡子裡自己的臉,慘白如鬼魅。
她留了封簡訊。
將身後資產盡數留給五位大夫,要求他們此生都得積德行善,多為窮人診治。
其實鶯哥兒何嘗不知,人心隔肚皮,但她已束手無策。
她隻身一人,離開了住處,手裡只攥著林欣小時她為她打的小金鐲。
待到天將明時,一路步履蹣跚的鶯哥兒終於到了山腳下。
她仰頭,山頭隱在濃霧中。
這裡沒什麼特別的,只是墳墓、亂葬崗什麼的特別多。
對了,何宴就葬在這裡。
杜明告訴她的,說是依奴兒為何宴建的墓。
她當時不理解,甚至有些怪依奴兒。
現在才知道,世上最了解她的,竟不是她自己。
不然今天,她將無處可去。
鶯哥兒腳驀然踏上山路,她渾身哆嗦一下。
「皎意,我愛你。」
何宴萬千繾綣,又溢滿悲愴的眼清晰無比,她甚至能望見他眼底的淚光,他問:
「為什麼背叛我?」
「杜明給了你什麼好處?」
鶯哥兒卻覺得心安,身上也多了些力氣。
就這樣,正常人一刻鐘的路程,鶯哥兒爬了足足一個時辰。
待登到山腰,她後背被汗水浸濕,散著淡淡白汽,咯血濺得衣襟血跡斑斑。
她費力抬頭,驀然瞥見那抹孤墳。
無字無碑。
只生了滿墳包的野草。
和周遭幾座有人供奉、打理的墳顯得格格不入。
鶯哥兒渾身猶如冰雕,心卻跳得極快。
她竟不敢再往前。
他一定恨極了自己罷。
鶯哥兒忽然好累,身心俱疲,她想要坐下歇一歇。
卻不甚腳滑,手掌按在粗糲石塊上,蹭掉大塊皮肉。
鶯哥兒甚至忘了「嘶」一聲,她呆呆望著傷口,其實沒那麼疼的,自己為杜明練蠱時,萬蟲噬心之痛都挨過來了。
但她莫名就想到,在江西遇到曹立成那天,何宴去山上尋自己,抱著腳受傷的自己,走了兩三里的山路。
當時她一心都是想著算計他,卻忘了他身上也有舊傷,忘了他鬢角被汗水浸濕、緊抿嘴角的焦急模樣。
「疼嗎?」那時他小心翼翼放下自己,好似對待一件無價之寶。
「說話啊。」何宴抿著嘴角,眼中儘是心疼。
「何宴,我疼。」
她突兀出聲。
空蕩的山野,在冬季格外蕭索。
能回應她的那個人,早就不在了。
鶯哥兒的淚沒有防備就流出來了。
「阿宴,我好疼啊。」她抱住自己,終是嚎啕大哭。
淚水就像鬆了的閥門,傾瀉的淚水難以遏制。
她想到他們初遇時,他正平布青雲,身姿挺拔如同青松,眼輕佻地望著自己。
再見,他想方設法將自己留住,她只怨他卑劣,全然忽略,其實他從未強迫過自己。
三年相識,二年余的同床異夢,其實做戲多了,鶯哥兒有多麼希望,一切如同她演出的這樣。
只有她自己知道。
自己有多愛他。
自己究其一生都在求一人真心,但真等到那人,卻又不得不將它踩在腳下,棄若敝屣。
只有她知道,若是二人之間沒有仇恨,得一人心,她願意隨他去天涯海角。
無論他是什麼身份,只要是他就好。
鶯哥兒卻不敢再靠近那墳一步,連一句「我愛你」都沒資格再說出口。
想想其實現在死了,對她又何嘗不是一種解脫。
鶯哥兒將金鐲放在嘴邊親了又親,只嘗到滿嘴的苦澀——欣兒,原諒母親如此自私,可母親真的沒有勇氣再苟活於世間。
多活一天,對我都是一種凌遲。
鶯哥兒又看向何宴的墳,眼前影影綽綽滿是重影,似鬼影,又似人動。
好想再見見他。
鶯哥兒輕嘆一聲,似是將此生的遺憾都匯在那聲嘆息中。
片刻後,荒山重陷入寂靜,無數烏鴉圍成圈,又撲棱著翅膀飛起。
尾隨保護她的錦衣衛趕走烏鴉,一位蹲下,試探性將手指伸到女子鼻下。
他和同伴交換下眼神——沒氣了。
望著女子冷峻的遺容,有細微冰霜慢慢攀上她臉側。
兩位錦衣衛犯了難,原本董徹只是叫他們保護鶯哥兒,無論她做什麼都不要插手。
誰知就如此死在這荒郊野外。
「她是不是想去那個墳旁邊?」一錦衣衛問。
「我們給她埋了罷。」
另一錦衣衛不無惋惜地看著鶯哥兒,她在京郊免費為窮人治病之事,他也知曉,如此女子,卻落得個如此淒悽慘慘下場。
一個時辰後,何宴墳旁多了一新的小土堆。
一個錦衣衛走了一半,若有所感地回頭。
只見一烏鴉立在鶯哥兒墳尖。
峭楞楞盯著他,目光像極了人。
胳膊上一陣雞皮疙瘩,他罵了句,緊走幾步,走出來墳山。
遠遠還能聽見烏鴉叫聲。
鶯哥兒下葬後一天,杜明從偏殿醒來。
剛一睜眼,便望見張唯英悲憫的眼神,她懷裡籠著一三四歲女童,怯生生地望著自己。
杜明心頭一顫,那孩子與何宴又三分相像。
張唯英俯身在他耳邊道:「這就是林皎意的孩子,剛三歲半。」
她輕輕推了林欣一把,低聲道:「孩子,這就是你爹,快去叫爹爹。」
林欣小手緊緊攥著,猶猶豫豫邁向前半步,又縮回來。
杜明見狀,拼盡全力起身,扯著乾裂的唇,伸出雙手:「林欣,我是你爹爹啊,來,爹爹抱抱。」
林欣躊躇著,仰臉望他:「爹,你怎麼才回來啊,我娘呢?」
杜明往張唯英,只見後者面露哀憫,用口型擺出兩字。
杜明面色一震,叫下人將林欣抱下去。
「怎麼回事?什麼時候的事!?」
「就在昨天,」張唯英將杜明昏迷後的所作所為盡數告訴杜明,嘆了口氣,「錦衣衛將她埋在何宴身邊,也算圓了她的遺願。」
杜明扶住床頭,胸口漲得發痛,偏眼還乾澀,沒有半滴淚。
杜明找到林欣,將她抱起:「欣兒,我就是你爹,記住了,我叫杜明。」
「我娘她是死了嗎?」林欣兀然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