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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終章

2024-08-31 04:53:24 作者: 玄暉

  鶯哥兒外披斗篷,身著素藕色常服,渾身上下唯一閃著光亮的,是那隻銀點翠嵌藍寶石簪。

  待離何宴牢房還有兩三步時,杜明唇邊掛著詭秘的微笑。

  「我對他稍稍做了些處理,保證不會傷到你的。」

  鶯哥兒無語凝噎。

  杜明伸手要摘下她的髮簪。

  鶯哥兒躲閃開來,無聲地看他。

  杜明眼神古怪,嘆一句:「隨你的便吧。」

  牢門打開,裡面黑得怕人,戴著斗篷的鶯哥兒,只露出小半張臉,並未出聲。

  一股死亡與鮮血交纏的氣息鋪天蓋地襲來,讓鶯哥兒頗為窒息。

  何宴跌坐在地上。衣衫襤褸,血痕嵌進肌膚,重重疊疊。

  

  他只一眼便知,是她。

  「來了。」何宴不知道自己怎麼能如此平靜地說出這句話的。

  自己最信任的女人,自己平生第一次將整顆心交付,卻被人棄若敝屣。

  何宴再次感到熟悉的痛徹心扉,但入詔獄來的夜夜輾轉反側,精神崩潰,他早已習慣。

  她走近些:「是,夜裡高興得睡不著,來看看你。」

  「聽說你鬧著要見我,有事要問我。」

  鶯哥兒坐在椅子上,何宴匍匐在他腳下,見狀她抬了抬下巴,輕笑:「問吧。」

  就這一聲笑,卻似鐵錘打在何宴心頭,他沒法再強裝鎮定。

  「杜明,給了你什麼好處?」

  他語調凝滯,仿佛這句話有千斤重。

  「沒有。」鶯哥兒答得乾脆。

  「他什麼好處也沒給我。」

  朱唇微啟,說得確是在涼薄不過的話語:「因為我恨你,何宴。」

  「我想你死,想得都要瘋了。」

  「為什麼?」何宴眉間隆起困惑。

  見鶯哥兒沉默,他急道:「到底為什麼?!」

  「你還記得許逸嗎?」

  詔獄裡陰風陣陣,老鼠卻悉悉索索不停爬行,牆上經久的血跡暗得幾乎要瞧不見。

  就在這樣的環境下,鶯哥兒輕聲問。

  你還記得那個被你萬分虐待,最後一一顆用錐子釘入頭部結束他無盡痛苦的人嗎?

  何宴似輕嘆:「是這樣啊。」

  他沒有再說話。

  「我從未告訴過你罷,何宴,當年把我從王魏旭那救下的人,是許逸,收留我保護我的,是許逸。」

  「我曾,我曾發誓,要用此生報答許公的恩情。」

  鶯哥兒積年的怒氣、痛苦在此刻如同逐漸亮起來的天空,盡數揭露。

  「你殺了他,不,你是虐殺了他,你就在這間詔獄,把他的肉一片片從骨頭上剃下來。」

  「你是畜牲!你根本就不是人!」

  鶯哥兒打著哆嗦,眼含熱淚,連聲道。

  何宴輕聲笑起來,他越笑聲音越大,與寒風混在一處,聽得人心頭髮寒。

  他:「所以,你聽了杜明的話,同他一起對付我?」

  鶯哥兒卻注意到他話語裡的緊繃,這是他暴怒的預示。

  「是,」鶯哥兒口無遮攔,輕柔的聲音卻像刀子,一下下剜在何宴心上。

  「我早就知曉杜明是細作,卻配合他演戲。「

  「是我,護送許逸家人出城。」

  「是我,與杜明交流情況,將你心底瑣事盡數告訴杜明,」

  「是我,故意挑撥你與孟氏關係,攪得家宅不寧。」

  「是我,拿走罪證,卻嫁禍給你老下屬韓風。」

  「一切都是我乾的,」鶯哥兒整張臉龐都閃著興奮的光芒,她欣賞何宴的痛苦,想在他傷口上再狠狠揉上一把粗鹽。

  她嬌聲笑道:「對了,聽說韓風死得可慘,他有沒有告訴你,他是冤枉的,他從未背叛過你。」

  「真可惜,你那是沒有相信吧,因為你那時只相信我,哈哈哈哈哈哈。」

  「住嘴!!!」

  何宴怒喝一聲,指甲扣進掌心,幾乎攥出血來。

  「你傷心了?」

  「我還沒告訴你,你每次真心誠意地說愛我,相信我,我都在背後偷偷笑呢,你每次對我好,我面上笑著,心裡噁心得要死,何宴,你真的很蠢呢。」

  「你給我滾,」何宴閉目不去看她,儘管他唇已哆嗦。

  鶯哥兒蹲下,那隻簪子的金流蘇隨之顫動,是這間詔獄唯一的亮色。

  「莫急,我說完自會走。」

  「何宴,我從未愛過你,我也並不覺得你愛我,因為畜牲是不配談愛的,你就是個變態,殺人魔,奸詐卑鄙的蛆蟲。」

  鶯哥兒眼射出狂熱的光。

  她湊近他,不給他一絲聽錯的可能:「何宴,你的真心,一文不值。」

  「髒透了。」

  何宴抬頭看她,他已是淚流滿面,嘴角還在可笑地抽動著。

  「眼見他起高樓,眼見他宴賓客,眼見他,樓塌了。」

  鶯哥兒沒由來想到這句話。

  那簪子就在何宴臉側,冰冷流蘇幾乎要觸及他的臉。

  他喃喃道:「我要殺了你。」

  鶯哥兒像是聽到了什麼不了的笑話,她起身,睨他良久,最後確是略帶悲憫的說。

  「自從我進來,你都沒有從地上站起來過,你已經站不起來了,對吧。」

  正巧黎明將近,清晨的第一縷陽光慷慨撒進詔獄,何宴兩腳的腳跟,鮮血淋漓,鶯哥兒這才明白杜明說的小處理是什麼。

  杜明在何宴活著的時候,當著他的面,挑斷了他的跟腱。

  就算何宴僥倖活下來,也只能終身癱瘓在床,他廢了。

  方才那麼多的謾罵何宴都尚能控制,又或許這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棵稻草。

  何宴赤紅著雙眼,發出悲鳴一聲,起身拽住鶯哥兒的胳膊,鶯哥兒從善如流地跌坐回椅子上。

  何宴爬起,只一瞬,汗津津的左手便扼住她脖頸,右手從她頭上拔下簪子,發尾掃過鶯哥兒眼眶。

  鶯哥兒知道,這是他唯一可以使用的工具。

  鶯哥兒閉上雙眼,沒有喊,她心底的希冀初綻,如同曼珠沙華連片盛開。

  頃刻,簪子劃破皮膚,脖頸左側一涼,撕裂疼痛叫她,不禁戰慄。

  良久,她巍巍顫顫睜開眼,那支銀點翠嵌藍寶石簪,被按進旁邊牆壁處,足有一寸,簪尾的流蘇劇烈晃動,牆皮簌簌而落。

  「為什麼?」鶯哥兒不可置信地望著他,簪子堪堪劃破她的皮肉。

  「為什麼不動手,為什麼不弄死我?」

  她情緒徹底失控:「為什麼不殺了我!」

  何宴臉色蒼白如死人,汗大滴流出,他拼命站起來,是想殺了她的。

  為什麼?他也不明白。

  木然拔出簪子,鶯哥兒注意到他的虎口因用力過猛而撕裂,血珠灑到鶯哥兒鼻尖。

  何宴與她對視,眼神萬千繾綣,又溢滿悲愴,她這輩子也忘不了。

  何宴吃力拔出簪子,塵土迷了鶯哥兒的眼,只聽他道三個字,卻叫她徹底崩潰。

  「你不配。」

  她仿佛被定住般,看著何宴搖搖晃晃,再也支撐不住跌倒在地。

  他渾身是傷,只是手心裡緊緊攥著那隻他娘留給他的遺物,自己只短暫擁有的那支銀點翠嵌藍寶石簪。

  他沒有再看她一眼。

  鶯哥兒隻身在詔獄過道里走著,奇怪的是,她眼底沒有一絲淚。

  但那天的一切細節,她卻記了一輩子,時時回想,到自己都厭煩到作嘔的地步。

  骯髒的結著薄冰的過道、監牢里呻吟著、或是無聲無息的犯人、以奇怪眼色看著她的錦衣衛力士,互相竊竊私語,空氣沒有絲毫冬天凜冽清新,處處散發著濁臭,死亡以慷慨的姿態,籠罩著整個詔獄。

  鶯哥兒喉中瀰漫著鐵鏽味道——方才太過緊張,咬破了下唇。

  剛要出門,被錦衣衛千戶閆月攔下,說杜明要見她。

  鶯哥兒搖頭,推開他。

  閆月不敢對她來硬的,摸摸頭走了。

  鶯哥兒抬眼望見一棵白楊,抽出巴掌大的嫩葉,綠瑩瑩的、水晶般滿樹飄動,發出「嘩啦嘩啦」小雨般的聲響,一排白楊樹,便已承包春天的清新。

  再看,京城中正是暮春三月末,草尖綠得深沉,杏花吐露芬芳,小販挑了新下來桑葚走街串巷賣著,紅紫的、皮薄多汁,上面染著晶瑩露水。

  「早發桑葚,五文一兩,快嘗快買啊。」

  看著這一切,鶯哥兒眼中盈滿淚水,她深吸一口氣。

  原來,已是春天。

  一滴晶瑩的淚,自她眼中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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