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悲傷 (一)
2024-08-31 03:49:30
作者: 蕎麥
溫延山終究是沒能等到一家人去臥雲山。
許是將心底的重擔放下了,他一直吊著的那口氣陡然消散,病症一發不可收拾,轉眼已到了彌留之際。
付謹慈不可置信,明明前幾日還好好的,但數名大夫給的答覆都是同一個,藥石無靈,只能準備身後事了。
怎麼就藥石無靈呢?怎麼阿爹就要走了呢?
可任憑她怎麼痛苦,怎麼祈禱,但結果依舊朝著絕望發展。她又要沒有阿爹阿娘疼了。
溫延山倒是心裡一片輕鬆,將孩子們都喊來房中道別。
面對三個孩子強忍難過的臉,他皆是輕笑著安慰,可他一開口,孩子們反而哭得更凶了,只是不敢哭出聲,默默地流淚。
他慈愛的說道:「別哭,這不是壞事。當年我答應你們阿娘,要好好照顧你們,可我實在是太想你們阿娘,太想見到她了,對不起我的孩子們。」
他拉過溫邵棠的手,囑託道:「邵棠,你是長子,也是妹妹的依靠,溫家還得辛苦你,多撐撐。你從小到大,就不用我和你阿娘多操心,所以我將心思多放在了你兩個妹妹身上,但是對你的愛,不比妹妹們少半分,你一直都是爹的驕傲。」
溫邵棠眼眶通紅,哽咽道:「阿爹,您放心,邵棠一定不辜負您的期望。」
溫延山點頭,而後轉向溫姝媛說道:「媛兒,爹這輩子做的最錯的一件事,便是做主給你定下了與王家的親事,反倒害你要與他家退親。本以為他家是個好的,能給你個好歸宿,沒想到是個狼心狗肺的。」
提起這件事他還是如鯁在喉,喘了口氣才繼續說道:「媛兒,你今後嫁夫婿,不必在乎門戶,對你好的,你喜歡的便嫁。家裡的生意,多同邵棠商量,以溫家為重,知道嗎?」
溫姝媛從未怨恨過自己的父親,聽到父親臨終前還在為自己考慮,淚水奪眶而出,邊哭邊回道:「阿爹,媛兒從未怪過您,一定遵照您的囑託,絕不會輕率行事。」
溫延山拍拍長女,無聲的安慰,待她靜靜緩過來。
最後,他望向一旁沉默的付謹慈,柔聲道:「阿慈,過來,爹跟你說說話。」
付謹慈抬眸,勉強一笑,在溫邵棠和溫姝媛讓開的位置坐下,靜靜等著他開口。
溫延山望著眼前的小女兒,如今是他的兒媳了,對她的喜愛半分沒少。
「想當年,在街上撿到你的時候,還是一個小豆丁,如今都長成大姑娘了,歲月可真快啊,爹都老了。你阿娘要是知道我給邵棠娶了一個這麼好的妻子,准得誇我。」
顯然這個中情感如今只有他們二人懂,付謹慈眼角一滴淚無意識滑落,說道:「我無依無靠,是您和阿娘將我帶了回來,給了我一個家,你們的恩情,我從來不敢忘。」
聞言,後方的溫邵棠心下一痛,果然阿慈是因為報恩才會答應嫁給他,他們溫家將她困在了這個地方,將就的日子看不到盡頭。
溫延山搖頭,道:「阿慈,不需要你將這件事看得如此重,你過得幸福,平平安安的,我和你阿娘才放心。別擔心,溫家就是你的家,踏踏實實跟邵棠過日子,別害怕。」
付謹慈顫巍巍握著溫延山的手,腦中不斷浮現當年溫夫人離世的模樣,又是心絞又是絕望,她懇求道:「阿爹,求求您了,不要走,阿慈求求您了。」
太煎熬了,為什麼她要再次承受失去雙親的痛苦?
她埋首在父親寬大的手掌里,聲音飽含絕望,沙啞哀嚎著,周遭的人聽了無一不落淚,溫延山甚至感受到她熱淚的滾燙,似是要把他灼傷。
溫延山的力氣逐漸消散,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撫上付謹慈的頭頂摸了幾下,似在安慰,而後手摔落在一旁,永遠的閉上了眼睛。
他終於可以去找他的夫人了,再也不用忍受相思之苦了。
付謹慈不可置信抬頭,驚喊道:「阿爹,阿爹您醒醒啊!」
溫邵棠顫抖著手檢查了父親的呼吸和脈搏,才沉重說道:「阿爹已經走了,唐伯,安排下去,辦喪。」
這一消息對溫家上下而言,絕對是晴天霹靂的存在。
他將溫姝媛和付謹慈抱在懷裡,聽著她們的哭聲也是心痛得無以復加,可他不能軟弱,他是長子,得將如今塌了的天撐起來。
直至懷裡的哭聲都漸漸弱了,溫邵棠對唐湛喚道:「唐湛,背大小姐回院子。」
妻子和妹妹已經哭到脫力了,得休息一番才能應對接下來的事宜。
看到唐湛將溫姝媛牢牢背著走出房間,溫邵棠才將付謹慈背在身上,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路上,背上的人都十分安靜,旁人都認為她睡著了,可溫邵棠知道,她只是不說話,沉重的呼吸噴灑在他頸間,令人無法忽視。
直至走出一段路,付謹慈才低聲道:「邵棠,阿爹走了。」
溫邵棠步子未停,同是低聲應道:「阿慈,別難過,阿爹也不願看到你這個樣子。」
付謹慈過了會才說道:「你知道麼?我再一次失去阿爹阿娘了。」
聞言,溫邵棠的心像是被針扎了一般,傷口不大,疼痛卻強。他不禁將妻子背的緊實些,說道:「別怕,你還有我,還有媛兒,你不是一個人。」
付謹慈不再說話了,過了會,溫邵棠能感覺一股溫熱沁進自己的衣間,直擊他的頸間,燙的可怕。
直至這一刻,溫邵棠才明白了,父親不是將付謹慈困在了溫家,而是給她了一個理由留在了溫家。他和溫姝媛是如今在這世上,她唯一可以依靠的親人了。
一股憐惜之意自心底而起,溫邵棠背著付謹慈面色悲痛的回到房中,讓紅兒替她解了髮髻,除去了外衫,脫了鞋襪,待她躺下後,自己坐床邊望著她。
「睡一覺吧阿慈,睡醒便好了。」
付謹慈的雙眼紅腫,點點頭,而後對紅兒說道:「待會半個時辰喊我。」
溫邵棠不甚贊同望著她,她勉強笑道:「別把我想得如此脆弱,我身為溫家少夫人,需要操持的事情多著呢,總得面對的。」
的確是這個理。溫邵棠替她拉好被子,說道:「那你得歇息好了再起身,知道麼?我去找唐伯。」
付謹慈點頭,見他大步走出房門後才疲憊的閉上眼睛。雖是了無睡意,但是她必須養精蓄銳,阿爹的後事她必須親自監管著,須辦得體面。
這是她為人子女,同時身為溫家少夫人必須履行的職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