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升米恩，斗米仇

  隔著一道城門，似乎都已能聽見外面流民的種種激烈叫喊。

  站在火光下，望著周圍亂七八糟的東西，霍溦發現這位高大人，似乎真的不通庶務。

  大字不識的投身軍營，成日裡舞刀弄劍地殺敵戮虜，憑著對越振的耿耿忠心追隨到這裡，若越珵此時讓他上陣殺敵甚至以一敵百，高勇都自無二話，可讓他留守後方，安排這些紛雜瑣事，他可就想破腦袋都理不清了。

  「城門剛關，就有位錢老爺送了不少米糧過來。」指著一個方向，高勇聲音有些遲疑，「屬下不肯收，他非要。現在已讓人預備燒水煮米，等流民進城，就準備分食……」

  

  「不用。」聽得眉頭攢起，霍溦現在也顧不得什麼禮不禮貌，直接打斷高勇的話，「讓他們停下，夜深露重，有這功夫還不如讓他們多休息休息。」

  「開城門已是總旗大恩，只把他們安置下來即可，不要養大他們心。」

  說完尤覺不夠，指過那幾個忙得熱火朝天的兵卒，霍溦又道，「再跟那些知道軍中有糧的兵卒叮囑下，管好自己嘴，不要將軍中有糧的消息處亂說。」

  升米恩，斗米仇。不是霍溦不可憐那些在城外苦熬至今的流民，只是既已經苦了這麼久，那就不在乎繼續苦下去了。

  相較於讓他們吃飽喝足後，在城中給越珵找麻煩，霍溦更願意做個心狠人。

  騰出個空屋子，讓他們把糧食搬進去，親手把門鎖上，收好鑰匙，霍溦分了兩個人輪流守著這間屋子。

  非她親來，任何人都不可靠近屋中半步，更不可讓人得知此處有糧。

  不是霍溦要剋扣這些糧食，而是回鶻兵強，以越珵現今人馬和羌縣易守難攻的地形。縣城是他們的依仗，亦是他們的制約。

  沅南的燕王跟曾蜚還不知要斗到什麼時候，若回鶻此次侵城真的跟曾家有關係，以曾家不將百姓當人命的做派，怕是在他糾纏下，燕王就是有馳援之心，也無馳援之力。

  習慣在萬事之前做好最壞準備，霍溦寧願現在過得苦一點，也不想等到最後落得被人圍城迫降的下場。

  到天光泛白，才將手裡記載北城院落的冊子合上，閉目蓄神，霍溦等著那些能在萬般艱難中還掙得一條命的流民來。

  「夫人，城開了。」

  就像不明白霍溦昨日做派，高勇也不明白她現在為什麼要堅持在這裡發放房屋。站在她身側，時刻注意著城門動靜，見巍峨城門閃開一條小縫，高勇立時附在霍溦耳側道。

  在城門傳來聲響時就睜眼，被光刺得目酸，捶著麻得如針扎似的胳膊，霍溦咬著舌尖強迫自己打起精神來。

  「我說的，你都吩咐下去了？」抬眼望了眼高勇，霍溦直起腰，「別怪我多事，也別怪我多心。不是我不肯相信越家軍，只是此事事關重大，必定不容有失。」

  初見霍溦的不信，在這半夜奔波中，逐漸消解，在霍溦說完後朝她抱拳行禮，高勇聲音擲地有聲，「夫人放心，早已安排下去，屬下必定，不讓那些人鑽一條縫子。」

  「大人，大人，我家寡婦失業的，大慈大悲的大人，您一定要給我們分個好屋子啊！」

  從程維那伙人起事失敗後，就在外頭苦熬時間，初見回鶻人馬下灰塵時，還以為來的是什麼救世主。在知道來的都是回鶻人後，就嚇得兩肋戰戰，城門剛開就拽著兩個孫子往裡擠，王老太手腳快得都不像這個年紀的人。

  「止步。」沒想到外頭流民居然如此生猛，拿著兵器守著唯一出口，兩兩成組的兵卒攔了好幾次，才勉強將王老太的腳步擋在霍溦桌前。

  不明白進城後為什麼還有這麼大的陣仗，被面前這陣勢唬得心驚肉跳，但王老太還是仗著自己年紀大倚老賣老的的搖晃著兵卒們如鐵的胳膊，拼命往前擠。

  可就算她都用上了指甲牙齒，那些聽過高勇多次下令的兵卒們還是跟鐵鑄的樣紋絲未動。

  「大人……不……夫人……」餓得發暈，眨了好幾次才勉強看清桌前的人，被身後的人擠得出不了聲，王老太掙扎著一隻手，往霍溦的方向掙。

  城門一開，求生心切，在外頭跟兵卒保證連連的流民，一進門不受控地往裡擠。

  而早料到如今景象，留了足夠大的地方，讓他們得以躋身城內，而又沖不進來，對著眼前亂象，霍溦抽出桌邊鼓槌，朝身邊銅鑼猛地一錘。

  一聲不停一聲又起，麻木重複同樣的動作，被銅鑼聲震得腦仁發疼，霍溦還是一直不停地往銅鑼上敲著。

  咣當巨響，壓下所有鼎沸人聲，在第一聲鑼響時，還不清楚究竟發生什麼，待到這一片的聲音全部都被霍溦鑼聲壓下後，那些人才後知後覺的發現有個素衣女子正站在高台上望著他們。

  「說夠了，鬧夠了？」

  終於等到他們不再出聲，在孩童哭泣中撂下鼓槌，對上那一雙雙不解的眼睛，甩著發疼手腕，霍溦聲音不響而肅。

  「誰家小娘子，不在家裡哄孩子，跑到這裡來丟人現眼？」

  在外頭熬了這麼久，被越珵壓著，滿腹怨氣發不出來，好不容易進了城，又忽然望見霍溦貌美又年輕的女子，立時就有二流子沉不住氣地開口挑釁。

  以為霍溦是哪家不立事的小公子帶來的玩物，滿臉都是輕蔑的笑，可還沒等他笑完，身穿盔甲的兵卒就越過重重人海，將那人給拎出來。

  而在這人被兵卒拎出後，在見到霍溦後嬉笑不已的人群，才終於停了下來。重新將目光投到霍溦身上，只不過，這一次他們終於斂了眼中的輕蔑。

  「回鶻侵城，爾等皆為羌縣百姓。」早做好準備，霍溦聲音剛落，就有一大嗓門的兵卒，將她的話喊得眾人皆知。

  不管是有心還是無心都當了太多年的主子，如何對滿腹不服的人恩威並重，霍溦早是熟得不能再熟。

  先給希望，再滅希望，在無希望時，再給微弱可能。一系列的連消帶打，先不管後效如何，最起碼在一段時間內，他們都會安安分分地呆著。

  說北城之民有很多不願意搬出，如今能騰出的屋子容不了這麼多的人，只能先供少數困難人家入住。

  住宅不夠是實情，而就算夠，霍溦也只準備讓一小部分住進來。

  吃飽了、喝足了、住好了，養足精神了，就有人要沉不住氣做壞事了。

  能在這麼多流民里活到現在，別看他們面黃肌瘦的不起眼，可裡面就是一個小孩，霍溦都不敢輕視。

  將他們的多餘精力消耗在不得不要的衣食住行里，在越珵將回鶻人趕走前，霍溦不會讓他們成為坐享其成的人。

  先放像王老太這樣的孤寡進來，再放無壯勞力的家庭進來……一點一點放開限制，霍溦竭力讓自己的放行能做到公正。

  將最後一個婦人放進來，面對外面乾瘦臉龐上滿是期待的眼，霍溦合上手中書冊。

  「房屋已滿，煩諸位先在外頭忍耐幾日，待城中再有空屋，便會立時讓諸位住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