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嫉妒

  跟錢夫人只會憑著心境的肆意打叫罵不同，錢柔說話條理可循，而平日裡又常常與人為善，累下不少善緣。

  因此，跟向來只會擠兌排擠眾人的錢夫人一比，倒真讓人不自覺地將心朝她的方向偏了幾分。

  在錢柔說完後，慌忙看向四周，瞧見那些原本站在自己陣營的人開始搖晃，錢夫人心裡那股燒心燎肺的惡意就止不住往上冒。

  

  深吸氣壓下那股幾乎要將她神智奪取的惡意，錢夫人也知道自己心中念頭是不對的。

  明明錢柔是她十月懷胎，在產床上一隻腳都跨在鬼門關上才生出來的孩子。她本該愛之珍之，可為什麼一見到那些看不起她的人，對錢柔誇讚有加，她卻會止不住的嫉妒呢？

  嫉妒，錢夫人終於找到個詞，能準確形容她對錢柔的複雜心境。

  從錢柔年紀越大、上門求親的人漸多開始，聽著她們在耳邊用各種各樣的她從未有過的溢美之詞讚美錢柔，已早不再青春年少的錢夫人，居然開始暗中嫉妒起自己的女兒來。

  越嫉妒，就對錢柔磋磨越深。可錢柔越被磋磨，那些人，就越愛憐她。

  打第一句貶低錢柔的話從她口中說出後，錢夫人就走上了當面誇讚，背後詆毀的路。

  雖然明眼人都知道，錢夫人口中沒幾句真話。但確實有不少意圖求親的人，在聽到錢夫人對錢柔的咒罵後，心裡存疑，認為一個連親生母親都這麼說的人……

  她錢柔能是什麼好姑娘。

  艱難壓著怒火，錢夫人才反應過來不該將這家醜往外揚，卻見身後屋內不知怎地滾出一隻玲瓏繡球。

  而正是這玲瓏繡球，將錢夫人好不容易才勉強壓下去的沸騰怒火，再度點燃。

  「哼，大家都不要聽她這個賤蹄子胡咧。」像對著仇人一樣惡狠狠瞪著錢柔，錢夫人冷笑出聲,將那個藏在錢家人心中多年的秘密抖落出來。

  「你們都知道我娘家是縣城下面的東寧村，以往我們兩家關係最為親熱，逢年過節也總是互相走動。可從這小蹄子十三歲年節去過後，我們兩家就不來往，你們可知道是為了什麼？」

  東平村是羌縣之下的一個小村落，也是錢夫人娘家。

  以往兩家交往極其密切，常惹得巷子的鄰居們都艷羨非凡，覺得他們能互相關照。而就是這樣好的一家人，也不知道自什麼時候起，就開始不再來往了。

  為著這件事，還曾有好事者問過錢夫人，可她一直諱莫如深。

  藏了這麼久沒說，沒想到她會在現在說。而且聽起來還跟錢柔有關，圍觀八婆們莫不伸長耳朵，唯恐一個沒注意就漏了什麼重點。

  「娘——」

  知道錢夫人一直不喜歡自己，但沒想到她會厭棄自己到如此地步。喊得嗓子都劈了叉，錢柔滿眼懇求地望著她，期望著她不要將這件往事抖出。

  可不管錢柔是如何以懇切目光看向錢夫人，自覺自己抓住她的命脈的錢夫人，只是睨了錢柔一眼，隨後，那曾於無外人處說了千百回的話，就像脫韁的野馬奔騰而出。

  而從錢夫人開口時，就失神癱坐在地上，耳邊聲音恍似地獄之音，自欺欺人地捂住耳朵，手用力到發抖，可不管錢柔怎麼用力，那些在千百遍後、刻在她骨髓里的話，還是不停歇地往她耳朵里鑽。

  聲音不斷在軀體裡迴蕩，錢柔崩潰到連一滴淚都流不下來，而這不是因為她捂得不夠緊，而是這番話，她實在是聽過太多回了。

  她不想洗嫂子衣物的時候，錢夫人會說；她月事來了身上疼想休息一天的時候，錢夫人會說；逼她跟狗三義絕嫁到林家的時候，錢夫人更是在說……

  明明是表哥醉酒後對她不軌，她拼死抵抗才能保住自己的名節。明明做錯事的那個人不是她，可為什麼所有人都要說是她的錯？

  是她淫賤，所以才引得表哥動心思；是她沒臉沒皮，所以才勾得表哥要跟她無媒苟合……

  是她，都是她，一切都是因為她……

  淫賤、放蕩、騷貨……錢柔數不清自己在錢夫人口中有過多少個世間最不堪的形容。

  明明是親生的母女，卻像是仇人一樣。從十三歲到現在，錢柔說是在家裡，實則還不如說是活在煉獄之中。

  畢竟煉獄還有喘息的機會，可在錢家卻有無數雙眼睛盯著她的言行。而她稍有不慎，那些話便如冰雹般重重砸在她的身上、心裡。

  在一家人委曲求全到極致，才求得他們不要說出的秘密，被當眾揭開。失去方才揭露錢家骯髒的自信，環抱著頭，看著地上綻開一朵朵淚花，錢柔不敢出聲也不敢動。

  整個人都像是寒冬臘月里最晶瑩的冰雕那樣一動不動，正當錢柔要不管不顧地跟錢夫人撕破臉時，半空中卻有一雙溫暖的手，試圖將她那比堅冰還要寒的心捂熱。

  「別怕，我在。」

  撐著跪到發麻的腿爬起來，笨拙撐起自己並不雄偉的身子，狗三想將錢柔護在身後。

  圍觀者的情緒，已然徹底被錢夫人口中的污言激起。

  淫者見淫，污者見污。狗三的行徑，更在她們心中坐實錢柔不守婦道的千古大罪。

  群情激憤中，不知是誰第一個翻出爛菜葉，見帶著髒污氣的菜根打得狗三身形一晃，緊接著，一鏟鏟看不出原樣的髒土，從虛空滑落，幾乎將要狗三跟錢柔在這裡就地掩埋。

  一夕之間，乾坤顛轉。千夫所指下，無助抵在狗三身後，錢柔的熾熱淚液近乎要將狗三燙得體無完膚。

  「不要，不要……」

  明明一切都因自己而起，卻讓狗三為自己承擔一切。掙了好幾回，都沒掙出他的臂膀，哭到脫力的錢柔只能無力地攥住他的衣角。

  被堵住去路，不得不站在人群外圍觀這一場鬧劇，望著裡面於風雨之中相依的可憐人，霍溦拉了拉越珵，「阿珵，咱們幫幫他們吧！」

  雖並不信這世間有情人能在生活辛勞中安度一生，但親眼見證過他們現今不悔，霍溦還是願意給他們一個機會。

  畢竟，人生莫變，世間萬千，不是所有東西都是一成不變的。

  霍溦很是希望這對有情人能打破她的成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