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我這樣豬狗不如的人

  「嬸子……」稱呼一出口，就見眼前這婦人變了臉色，忙不迭地改口，狗三畢恭畢敬地從口中說出這三個字「錢夫人。」

  「錢姑娘，已經很久沒吃東西了。」跪在地上狗三將自己貶入塵埃，「我知道，我這樣豬狗不如的人，是萬萬配不上錢姑娘，這樣的好姑娘。」

  「可她畢竟是您懷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啊！就看在這個份上，您也總得讓她吃口東西墊墊肚子吧！」將自己從礦上好不容易省下來的吃食，舉到錢夫人面前，狗三殷切希望她能接過自己手中的吃食。

  但可惜，他這個大字不識的人，將這番說辭在心裏面想了千百回，但還是戳中了錢夫人的逆鱗。

  一把將狗三手裡的東西打落在地，聽到身邊議論聲起，錢夫人喝道，「你算什麼阿堵物，跟我家又有什麼干係，我錢家怎麼教女兒，輪不到你這個外人說嘴。」

  極力撇清自家跟狗三的關係，看著他連滾帶爬地將那白面吃食撿起，若非身側有人，錢夫人恨不得立馬將這沒眼色的東西，打入阿鼻地獄。

  礦上的夥計都是苦力活，跟人家用白面饃饃換攙著麥麩的饃饃，將嗓子都喇出血了，狗三才存下這幾塊饃饃。

  心疼地將饃饃表面沾染灰塵的表皮剝下，狗三一點不浪費都塞到自己嘴裡。

  可才將饃饃護到懷裡，錢夫人那毫不遮掩的一聲「呸」，讓狗三知道，自己今日所求就又是一場空。

  

  從有記憶開始就混在乞丐窩裡，從養他的老乞丐餓死後，還沒一張桌子高的狗三，就開始自己生活。

  別看羌縣不大，可在這乞丐之間，也是有三六九等的。以武力決勝負，越能打的人，他在乞丐之中的等級就越高。

  上等的人，被劃分了最好的地盤；而在狗三前半段人生中，他大多時候都只是「下等人」。

  而「下等人」只能偷偷趁著那些「上等人」沒留意的時候，偷偷從他們的地盤裡拾些他們不要的吃食。而就是這樣的他們不要的，若被那些「上等人」看見了，他們這些「下等人」也得挨一頓好揍。

  吃不飽，長不高，狗三幾乎是用盡了此生全部的運氣，才在十三歲那年因不要命從一個「上等人」手裡搶了個好地盤。

  而在因不要命又能打才被礦上管事誆騙到樊山挖礦前，狗三此生得到的唯一善意，就是那年錢家姑娘給他的那塊花饃饃。

  平生所嘗過的甜實在是太少了，所以別人的一點善意在狗三黑暗的心裡，就能被放到無限大。

  一直在默默關注錢家姑娘，是在打聽到此番流民沖城、糧價高漲後，錢家日子漸苦，吃食只能供應家中男丁，狗三才偷背著人，從礦上偷跑出來給錢家送吃的。

  知道自己是怎麼樣的爛人，從不想協恩圖報，只想幫錢家度過這個難關，狗三從未升起過任何褻瀆的念頭。

  從頭至尾都只敢將吃食悄悄放在錢家門口，跟錢柔的再遇，是狗三根本不曾想過的。

  而也是再見錢柔之後，狗三才知道，他拼盡性命用血肉換來的每日吃食，竟然幾乎沒有一點是落在錢柔腹中的。

  所有吃食都被分給了家中珍貴的男丁，錢柔不僅餓得只能喝水止飢餓，就連關係一生的親事，也只能賣出去，抵家裡的幾日吃食。

  太清楚自己的家人是什麼秉性，不想被家裡人賣出去後，還要被吸血，在見到狗三那日，錢柔正準備逃跑。

  而正是因為起早逃跑，她才能知，這世間竟然有個人，在這樣難的情況下，居然還餓了這麼多天的肚子來供養他們全家。而供養他們全家，也只想讓她能果腹。

  只知道家裡每日早晨會有什麼吃食，錢柔從沒被分到過，但也聽到過大兄小妹在嘲笑有個傻子，每天按時按點的給他們家送吃食。

  見到瘦骨嶙峋的狗三，是他餓得連跑的力氣都沒有了，同樣飢腸轆轆的錢柔才能追上他。

  從狗三口中逼出這些時日發生的事，被他的情誼所感動，錢柔本是想跟著他一起去礦上的。

  但娶為妻、奔為妾，今日私奔是很暢快，可來日被人私下議論時，卻讓人難以忍受。狗三怕她日後會被人指指點點，更怕她日後會後悔。

  狗三不肯帶錢柔走，錢柔就一聲不吭地跟在他後面。

  是實在拗不過錢柔，又提前說了不知道多少難聽的話，見錢柔還是始終不改志，狗三才肯鬆口答應。

  打聽完那戶人家所出聘禮後，勸她先回去。在二人分別之前，狗三朝錢柔賭咒發誓，說自己一定會如約來娶她。

  只可惜，等狗三千辛萬苦湊齊聘禮後，錢柔已被定親。而狗三的上門，也將錢家那層虛假的遮羞布徹底揭開。

  從小廝混在乞丐窩，自詡已見識過人間最慘烈之事，覺得自己無論受到何折辱都能堅定心智，但狗三，還是被錢家人知道這些時日吃的東西，都是他送來時的表情給噁心到了。

  連廚房裡的饃饃都沒收起來，就矢口否認受過狗三送來的吃食。

  幾乎是被錢家人拿著掃把趕出來，被人指著鼻子罵是瘌蛤蟆想吃天鵝肉，又被錢柔當面義絕。

  若非打聽到錢柔在絕食自盡，狗三是絕不會如現在這般拋卻所有尊嚴，日日上門，只求錢家人能他給錢柔送些吃食。

  「你是什麼東西？而我家又是什麼門戶？」

  「狗三，你個父母不明的東西，要不是城中生亂，以我們家這樣的門第，你有什麼顏面來到我家門前。」

  「莫說以往未吃你送的東西，就是我家有吃食，那也是我家好女婿送來的。」

  「也不曉得你是怎麼知道我家有吃食的，但我警告你，假的成不了真的，真的也成不了假的。你要是，再在我家門前撒潑，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也不知那狗三究竟跟錢夫人在這兒到底鬧了多少次，錢夫人這裡話音未落。周遭那些熟悉情況的議論聲，便止不住地往霍溦跟越珵耳朵里鑽。

  其中刻薄言語，就是霍溦跟越珵這樣的旁觀者，聽了都要蹙眉不已，也不知這狗三究竟是怎麼熬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