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失足落山

  眼睛因長時間的哭泣不休而變得生疼，柔軟麵皮因淚水不斷沖刷而變得皸裂。

  察覺到乾澀眼中再無一滴可流出的淚，五姨娘從口中艱難掙出句斷斷續續的話，「鹿呦……鹿呦……她……死了。」

  乍然聽見個耳熟又陌生的名字，直到對上五姨娘的灰敗眼神，霍溦才突然想起她口中提及的鹿呦是誰。

  「我好像記著，先前見時，她還是好生生的，不像是有宿疾的樣子。怎麼就忽然……」

  捂著浮腫到一按一個坑的臉，五姨娘搖頭道，「不是病逝的。吳府那裡密不發喪，只聽說她是失足落山的。」

  「吳府？」

  一日裡兩次聽到同一個「吳」字，回想起馮盈今日做派，霍溦腦中閃過一絲微妙念頭。

  「唉——」暗嘆了口氣，五姨娘滿懷惆悵，「別看我們一直不合，但到底是認識多年的老熟人。現在乍然聽聞她的死訊，真真讓人難以接受。」

  拍了拍比李濤死時，還要傷懷的五姨娘，霍溦有點明白她的意思，不外乎是，「物傷其類，秋鳴也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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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為羌縣大人物的妾室，針鋒相對那麼多年，見到鹿呦的死，如今以尷尬身份留在馮盈身邊的五姨娘，不可能不聯想到自己。

  所以她現在止不住的淚，與其說是為莫名而亡的鹿呦所流，更不如說，是為自己難堪處境傷懷所流更準確。

  「羌縣如今亂象紛呈，咱們都還不知未來如何呢？往好點想，若是以後不如現在，她現在先去了，還是享福了呢！」

  將聽到霍溦的話，仰頭將未出眼眶的淚逼回去，五姨娘盯著刺目無比的陽光，終於還是決定將得知鹿呦死訊後，反覆折磨自己的念頭說出。

  「不是的，她的死，不是這麼簡單的。」

  曾為誰是羌縣妾室之中第一人的身份爭了這麼多年，實話說，五姨娘對鹿呦的了解，可能比對枕邊人李濤的了解還要深。

  「她可能是病死，也可能是累死，更或是自盡，不管是何種死狀，她都絕不可能是失足落山的。」

  不知道吳府為什麼沒人對鹿呦的死提出異議，還將這死訊大大咧咧地張揚出來，五姨娘自聽到「失足落山」這四字時，就知道鹿呦的死，絕不會像明面上傳出的那樣簡單。

  其實能佐證她念頭的理由很簡單。

  像鹿呦這麼嬌氣的性子，曾在五姨娘等人面前多次不諱嫌棄吳府假山的厭棄。而作為一個對假山厭惡頗深的人，她又怎會輕言上山，還從上面失足落山而亡呢？

  曾在宮中見識過女人間最慘烈的鬥爭，五姨娘這話還沒說完，霍溦就明白她為什麼會懷疑鹿呦死訊了。

  「你……」

  「沒用的。」雙手無力撐在頭上，五姨娘喃喃。

  「沒用的，我們這種人，不過是水中浮萍，飄搖無根。就算是能證明她死因有恙，又如何？於我們而言，不過是能否當個明白鬼的區別罷了。」

  雖然只跟鹿呦僅有一面之緣，可從五姨娘言語中，霍溦面前好像又浮現了那個驕傲自矜的女人。

  在她不留情面奚落夫主故去的五姨娘時，又怎能想到，在她死因成謎的時候，是這個曾為她最大對頭的人，第一個看出其中蹊蹺。

  也是這個她最看不起的人，為她留下惋惜的淚。

  「她不是還有個哥哥嗎？」

  眼睛酸澀得疼得睜不開，五姨娘道：「就是因為她哥哥，我才能更加肯定。她的死，不會是這麼簡單。」

  「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她哥哥曾給吳家，找了樁一本萬利的買賣嗎？」

  討厭鹿呦的姐妹們，私下聚著編排她哥哥的生意陰損。

  可這含酸語調中，又何曾不是在側面表達著，對鹿呦有能將她放在心尖寵愛哥哥的艷羨呢？

  從良家子淪落為上不得台面的妾室，她們這些人，哪個不是被家中捨棄、被親人厭棄，才到如今地步。

  可在這一群苦水中熬出的苦命人中，卻偏要有個鹿呦這樣鶴立雞群的人在。同為上不得台面的妾室，但人家卻能打著真愛的旗號，耀武揚威。

  她們在為精奇首飾斗得不可開交的時候，鹿呦的娘家人會按時循季地為她送上。

  她們在為夫君寵愛爭得難捨難分的時候，鹿呦的娘家人會強硬有力地為她撐腰。

  她們在為後院女人妒得眼底滴血的時候，鹿呦的娘家人會勇往無前地給她支持。

  ……

  「我聽說，她哥哥生意出了岔子，被困在蠻荒之地，回不來了。」

  都是聰明人，接下來的話，五姨娘不需多說，霍溦也能明了。

  不過又是件「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的髒事，在吳璞這樣生意人的後院裡，沒了哥哥拿利益撐腰，現在的鹿呦只是吳璞後院中最普通不過的一個平凡女人。

  而這平凡女人在後院，不管是生是死、是病是憂，那都只是後院裡，最普通不過的事。

  「如果真是這樣，她其實現在走了，也還算沒受多大的苦。」霍溦聲音幽幽，「不然以鹿呦性格，她是遲早要走到魚死網破的地步。」

  前世成帝後宮中，也不乏為了平衡前朝而收入的妃子。

  家世顯赫的時候，她們是成帝的心尖寵，可家世衰微的時候，她們就是後宮的眼中釘。

  因前朝變故，一夕之間從天堂落入地獄，又被人落井下石的天之嬌女，霍溦沒少見過。

  而她們大部分，都會熬成冷宮之中的瘋癲婦人。容顏不再，家族不再，就連自身性命，都會不再。

  點頭應是，五姨娘揩了滿手淚，「也是，以她的性格。沒了她哥哥撐腰，現在去了，倒還是件好事。」

  「那她家裡人，就只有一個哥哥嗎？」

  因為哥哥回不來，妹妹就立時死在後院裡。怎麼想，霍溦都覺得吳璞跟鹿呦哥哥的這門生意，絕非能正大光明拿到檯面上來的那種。

  從未想到這兒，咬著唇，五姨娘沒從混沌腦海里，翻出鹿呦除哥哥外的其他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