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我欠你良多

  用手搓了一把臉，越珵沒有出聲，自問道，「問心無愧，說來易，做起來又是何其難？」

  他可以不管不顧地將李濤的陰謀戳破，也可以肆無忌憚將城外流民救出。

  可這樣之後，他該怎麼辦？越家該怎麼辦？燕王那裡又該怎麼辦？

  離開時說得好聽，燕王讓越珵儘管給他傳信。人馬、糧草，無不可借。

  但到了羌縣，他又是另一副面容。

  給燕王寄的信，到如今論起來也該有七八封，到沅南了。可除卻最初的那封，剩下的就如石沉大海，再無回音。

  沒想到燕王居然會做得這麼絕，越珵一面跟李濤及褚燃周旋著，一面卻又擔心著城外流民。

  就算是，口口聲聲說著，要做叛國逆賊，可對著，這些昔日父兄拼盡所有護佑的百姓們，越珵還是無法袖手旁觀著慘劇的發生。

  僅憑鄭小子的一面之詞，他們現今能做的，只有買通人，暗中觀察著李濤府中進進出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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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等著消息的傳來，更是等一處破綻，一場異動，與一個機會。

  「鄭小子，那裡怎麼樣？」

  先前聽聞，霍溦遇見的，是個聰明小子的時候，越珵心裡還有幾分醋意。但當他真見到鄭小子時，他才發現自己這醋，是吃早了。

  別看鄭小子實際年紀有十二三歲，可是吃不飽、穿不暖，又被生活重擔壓著，他的身量，充其量也就跟十歲左右孩童差不多。

  白吃一場醋，越珵自覺理虧，很少在霍溦面前，提起鄭小子。如今他一提起，霍溦就明白，他要問什麼。

  搖搖頭，霍溦放下越珵被揉搓滾燙的手。

  帶越珵跟鄭小子見過後，為掩人耳目，她就不讓鄭小子再繼續上門。

  而除給鄭小子爺爺治病的錢外，霍溦還另給了他不少銀子，讓他打探那日在藥館巷旁看見的兩個人。

  雖然知道其中一人名喚婁橋，可縱有名號，世間同音字何其多，找了這麼久，那婁橋以及跟他說話的那個人，就像是在城中突然蒸發般，找不到半點蹤跡。

  而這越沒找到，霍溦心裡的不安就越深。

  畢竟，他們到現在幾乎還是一無所獲。

  不知道李濤的底氣究竟憑何，不知道他的後路是誰……僅憑一個縣衙和縣令的俸祿，是絕撐不住，他全家那般揮金如土的日子。

  他敢在越珵這個身上打著燕王印記的人面前，毫不遮掩地展示自己不尋常之處，他們也不知道這李濤究竟是有恃無恐，還是腦滿腸肥太過。

  現在他們的消息都是來源於鄭小子，霍溦不想懷疑他。

  但他說的兩次遇見，也實在太巧了。怎麼人家的兩次密謀，他就這麼衰的都遇上了。

  霍溦是相信世間有生來攜帶運勢之人，可她不相信自己能這麼巧地隨便在街上找一個人，就能遇上。

  在霍溦搖頭後，越珵將頭仰著，盯著上面，不知想著什麼。

  「累了？」越珵眉間泛起深深「川」字，撫平他放不開眉頭，霍溦問。

  轉了轉脖子，掩飾般地將眉勒往下拉，遮住方才被霍溦碰到的地方，越珵撐起頭，「沒有，我不累。」

  「騙子。」點了點他的眉心，霍溦沒有告訴他，他剛才轉脖子時，身上那瞬間流露出的疲倦跟委頓是遮蓋不住的。

  勉強拉出一個笑，越珵坐直身子，四仰八叉地伸了個懶腰，口中發出一聲慰嘆。

  錘了錘發酸的腰，越珵翻看縣誌，想繼續讀下去，卻對上霍溦顧盼生姿的眼。

  以手蓋住霍溦半張臉，越珵追憶道，「我阿爹，從小就教育我們兄弟幾個，要坐有坐相，站有站相。要是被他看見，我方才那樣癱在椅子上，這鞭子啊，早就落在身上了。」

  這是出鄞都後，越珵第一次跟霍溦提及父兄。

  「你……」除開越夫人，從未體會到長輩之愛，在她關懷下，霍溦現在好像愈來愈理解越珵難以對人言的無邊苦痛。

  「想。」像是知道霍溦意思，越珵斬釘截鐵地回答她，「我想他們。」

  手中縣誌紙張變得褶皺，越珵眼神有點空洞。扒開他的手，在這空洞裡，霍溦好像望見了身穿盔甲、縱馬大笑的四個人。

  看不清那四人面容，但霍溦確信，他們身上有一種她很熟悉到極致的氣勢。

  這氣勢她在越夫人身上看過，更在越珵身上看過。

  「唉，學了那麼多年兵法，看了那麼多場戰事，我阿爹估計怎麼也想不到。他的兒子，有朝一日，會用他教的東西，對他珍愛不已的百姓，兵戎相見。」

  紅了眼眶，越珵聲音依舊平穩無波。

  「其實我早就想好了，在這不歸路上，若終有一日被千夫所指，我便是越家叛逃子。縱百年之後，遊魂無依，困頓世間，也絕不玷污越家半分清名。」

  這番話，越珵不知在心裡盤算了多久。

  眼中泛光，他直視霍溦，「阿姐，我許諾要帶你過好日子，可卻沒讓你安穩片刻。我許諾要帶你覽盡鄞都風流，卻只能讓你於沅南屈就。」

  「這一世，阿姐，我欠你良多。」

  手上一涼，昔日霍溦曾在沅南集市上看中的烏藤鐲，落在她皓腕之上。

  「倘使……倘使……終有一日……」

  捂住越珵的嘴，霍溦沒讓他將那帶著不詳的話說出。

  「我跟你說過，你不離，我便不棄。紅顏轉瞬為枯骨，今日說得好聽，來日脂粉堆中，未嘗不會有你身影。我從不看人說什麼，而是看他做什麼。」

  一把將霍溦拉入懷中，越珵沒有反駁她的話，只將自己的臉埋在她的背上。

  身子僵硬，落在越珵懷中，霍溦整個人都被越珵的氣息包裹著。

  本可以掙扎出來，但感受到背後不斷輕顫的腦袋，霍溦終究是沒有起身。幽嘆一聲，她任由越珵抱著。

  胳膊收緊，懷中充盈，因羅潤到來而煩躁不已的越珵，終於再度得到阿姐保證。

  如願以償地抱著他的阿姐，合著眼，他的嘴角，彎起一道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