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越門霍氏
2024-08-31 00:18:04
作者: 減字南柯子
雪,還在飄著。
鵝雪無聲,卻籠蓋四野。就仿佛是越家的諸位將軍,在對他們至死保衛的家國黎民細細訴著,他們身前所遇不公,跟心底至死不甘。
霍溦臉色泛青,腫如蘿蔔的手卻固執抱著越珩的牌位。
自岑老將軍將丹書鐵券帶入宮,越夫人便接過越振牌位。
四個人,就這麼抱著四位英豪之靈。在這無聲天地間,恍惚要跪到地老天荒。
跪久了,人也麻木了。
所以,在宮門緩慢開啟的時候,霍溦還以為是自己出現了幻覺。直到陌生又熟悉的人影走進,她才發現這不是幻覺。
「越家諸位夫人,聖上有請。」
說實話,李公公是敬佩這相互支撐從地上爬起來的四個女人的。只可惜以他的立場,他只能將這敬佩之情,壓入不見陽光的心底。
「聖上開恩,夫人們腿腳不便,可乘轎攆前往養心殿。」
看見李公公身後轎攆,霍溦放在越夫人臂上的手掐了掐,提醒她出聲拒絕。
因為這是施恩,而不是命令。她們有拒絕的權利。
果不其然,越夫人開口拒絕後,李公公也沒多說什麼,只是帶著步履艱難的四個人往養心殿挪去。
沒在宮中生活過,自然不知道這裡面的隱形規則。
霍溦前世得寵時,也被成帝賜過轎攆。她那時什麼都不懂,自然興高采烈坐了。可就因為這超常之舉,她差點被後宮那些烏眼雞給整死。
而這一切被成帝知道,他也不過說一句,她就是違秩了,便挨罰,也不虧。
在場除越夫人都是白身,坐了這轎攆,享受不了多久,還要提防著被人倒打一耙,倒還不如不坐。
反正這麼久都跪下來了,也不差這一哆嗦。
霍溦跟越夫人互相攙扶著,紀純跟任然互相攙扶著。
腳下軟雪被踩出簇簇之聲,讓霍溦有恍若回到跟越珵初見之日。
可膝蓋乃至整條腿的麻木,都無一不在提醒著她,現在的大然不同。
等狼狽不堪的四個女子抱著四尊漆黑的牌位入養心殿之時,大殿的爭執之聲瞬間消散下去。
「大膽,此乃御前。誰准你們將此等醃髒之物,帶入殿中。」
許是虧心人都不敢直視自己所虧欠之人,越家父子四人的牌位進來時,成帝跟魏國公的眼皆不約而同地移開,魏國公甚至還厲言出聲。
將越振牌位捧在懷正中,越夫人跪得筆直。聽魏國公用這樣不堪的字眼形容夫君兒子的牌位,她眼中閃過哀痛。
而她還沒開口,已然紅透眼睛的太后猛地將手中佛珠扔到地上。
玉制佛珠,跟堅硬地面相撞,很快呈碎冰狀。
而比這佛珠更碎裂的卻是太后口中的話,「醃髒之物,好個醃髒之物。高潔無暇的魏國公,哀家且問你。你為官多年,食君之祿,可做過半點忠君之事,分毫利民之舉。」
「你不能,便也不許別人能,若無越家諸君於邊界廝殺,驅除賊寇。你魏國公今日何能高床軟臥,買婢蓄奴。」
「你心中不感激便罷,可越家忠魂入殿,皇帝跟哀家尚未出聲,你便迫不及待地開口。哀家且問問你,你眼中還沒有皇權,還有沒有君父。「
「此等不忠不義不孝之徒,還能在大姜為官,還能列國公之位。哀家真要去太廟,哭一哭天地祖宗,必得為我大姜再降英才,才是。」
太后說完,殿中久久無聲。她這是在罵魏國公,又何嘗不是在影射成帝。
宮中就沒有沒縫的牆,太后今日之言,不過片刻,便會飛遍鄞都的每一個大街小巷。且太后出身世家,雖多年未歸京,族中卻還是有不少才俊當朝為官,
想起太后之言傳遍鄞都的後果,魏國公撲騰一聲跪在地上。頭上豆大之珠不斷滾下,再無半分先前巧言令色模樣。
成帝能為心中不安,除去越家之人。便也會因太后之言,對這些年為他鞍前馬後的魏國公生疑。
縱使心中生疑,可在越家之事上,跟他陣營相同的卻只有一個魏國公一直死咬著不放。
心中念頭翻轉過幾回,望著底下氣的渾身發顫的太后、隔岸觀火的鄔陽以及還在研究越家認罪書的岑老御史,成帝還是壓下疑問,做出決斷。
「母后多年清修,何必為一個小小人物破功。既然心中不快,他便任由母后打殺。只希望,母后能早早息怒。」
含笑的聲音一轉,成帝將手邊端硯擲到魏國公身上,「你個殺才,口中無狀,還不趕緊跟太后以及越家諸位夫人道歉。」
成帝短短几句,局面便大轉。魏國公叩頭拱手跟太后以及越家女眷致歉,可並無一人開口原諒。
「算了,既然是皇帝寵臣,哀家又能多說什麼?只是,皇帝可終須記住,何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不軟不硬的又刺了成帝一句,太后將目光投向形如枯木的越家女眷們。
「越夫人,你們的苦,哀家都知道。你們有什麼想求的都儘管說出來?且放心,越家驍勇多年,決不會斷在你們這一代。」
剛被太后刺過,現在又聽到她近似保證的話,成帝皺了皺眉,到底還是什麼都沒說。
「臣婦別無所求,惟願可以丹書鐵券,將幼子從牢中換出。」
熬了這麼久,終於熬到這一刻,越夫人將這句支撐她始終的話說完,便歪倒下來。
抱著越珩牌位的霍溦,緊跪在她後面。見她歪倒,連忙伸手相接,卻沒想到,她會因此將一直遮掩的面容露出。
「這是傷著了,趕緊叫人去請御醫。」
因這突變,太后身邊的女官,在面前不斷地晃悠著。可高坐龍椅上的成帝,卻突然捂著心口位置,良久未言。
他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
剛才在看清越夫人身後跪著那個女子的面容時,他心中突然湧起了一股極大的悲傷。
這種感覺就好像是,他有什麼特別珍貴的東西,就在那一刻,突然消失了。
「你是誰?」克制再三,成帝還是將這個問題拋出。
好不容易見越夫人醒了,霍溦還沒來及跪直,便聽得那個熟悉的嗓音開問。
成帝的眼光直愣愣勾在霍溦身上,便是不點名,也知道他是在問誰。
身上泛起一陣雞皮,前世跟成帝相處的那些時光飛快從眼前划過。霍溦深吸一口氣,將心中情緒壓下。
她行了叩首禮,而於此同時,她口中高聲說道。
「民婦乃越家四子之妻。」
「越門霍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