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四章 幻覺

2024-08-30 23:56:44 作者: 南夏

  謝秀芬猶豫了一下,但只有一秒鐘,她咬了咬牙,幻想著自己想要的生活,想了想現在自己的生活。

  於是毫不猶豫地把手伸進了看不清速度的齒輪里。滋滋聲響了起來,瞬間四根手指削斷,掉在地上,左手成了類似樹樁一樣的奇怪器官。

  並不痛,奇怪,一點也不痛,三秒鐘的停頓,沒有噴血,但瞬間,四個小紅噴泉悲壯地出現。

  那種鑽心齧齒的痛蔓延著、泛濫著,肉體的痛竟然如此難忍,但心裡的痛。

  比斷指之痛要痛一千倍。咬緊的牙齒頓時張開,謝秀芬尖叫的聲音刺破天空,四周亂成一團,謝秀芬微笑著倒了下去……

  可愛的蘿莉不是天使

  坐在機器前,謝秀芬的思緒如潮水般湧來,如果一年前不去人才市場中老年下崗婦女專場招聘會,如果沒有遇見沈家夫婦,如果那天晚上沒有開門,沒有遇見那隻惡鬼,也許一切都能得到改變。

  一年前謝秀芬是個鐘點工,那時候剛來沈家時間不長,只是每周做幾次飯,純正地道的四川菜獲得沈太太的讚賞,尤其是麻婆豆腐、宮保雞丁兩個菜。沈太太是法國人,跟沈波雄在醫院偶然相遇,當時沈太太已懷孕。沈波雄明知道Andrea不是自己的小孩,但還是結了婚並承諾以後都不再生小孩,為了雙重國籍,有什麼關係。

  沈波雄自己回國開了個小公司,憑藉令人羨慕的身份,加上自己的努力和那時候的房價不高,買了棟二手小別墅,自己投了幾十萬裝修,這才在Andrea讀高中的時候接回國內。

  沈太太一口流利的中文讓謝秀芬懷疑她是不是在中國至少呆過三十年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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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頭金黃色的頭髮,活力四射的皮膚根本看不出來跟謝秀芬是同齡人,她力薦謝秀芬過來把其他的家務活包攬了,工資是一千四。加上在工地上的老公吳來生的收入,一個月有三千塊,供兒子吳越在大學裡讀書足夠了,還好是大三,供得再辛苦也只剩一年了,想到兒子的光明前程,謝秀芬也覺得安慰。

  這份工作對於她而言已經是謝天謝地了,謝秀芬覺得沈波雄和高鼻子藍綠眼睛的沈太太是為數不多的好人。

  每天早晨八點半開始掃地拖地和收拾,上街買菜,做好三餐。周五一般沈先生和沈太太回來晚或者不回來,收拾完了以後已經差不多晚上十點了,公交車停了,就可以在保姆房安安穩穩睡一個晚上,第二天早上接著幹活還可以節約公共汽車的錢,這樣的日子,滿足而充實。因為每周五沈先生和沈太太都要在公司給經理級以上的人員開會,開完了會就去父母家中陪老人住一天。Andrea最盼望星期五,一來父母兩個都不在家,二來可以睡到自然醒,總算可以放鬆一點——平日裡沈先生沈太太都會輪流在家,嚴加看管這個十八歲的混血高三少女Andrea,謝秀芬不會念英文,就叫她為安小姐。

  周五Andrea經常背著父母帶男同學回來,有時候是一個,有時候是兩個甚至三個,這可能跟從小在國外生活有關。但這些,謝秀芬都沒有跟沈波雄和太太說過,Andrea警告過她,說一次就徹底滾蛋。

  周六的上午,謝秀芬幫Andrea打掃房間時從床底下掃出一隻保險套和若干菸頭。

  正在電腦前玩遊戲的Andrea戴著耳機搖頭晃腦,好像有預感似的回頭看了一眼,笑了笑,對謝秀芬說道,「我這裡不用你打掃,你出去好吧。」

  謝秀芬默默地出去了。

  半個小時以後,沈波雄從學校匆匆趕回來,因為班主任老師在電話里說Andrea在學校逃課一星期,還騙人說是病得嚴重。氣得沈波雄停好車立即衝進來準備教訓一番。

  恰好眼角無意瞥見床沿的垃圾中的菸頭和套套,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揪著Andrea的頭髮就是一巴掌,打得Andrea幾乎要窒息,眼前黑了,一顆大而鮮艷的五角星周圍繞著無數顆小星星。

  「一個月禁足!信用卡沒收,再發現一次你就滾出這個家門!滾回你他媽的法國去。」沈波雄氣得咆哮,猛得就是第二個大耳光。

  Andrea頓時覺得眩暈,耳朵嗡嗡地迴旋著,因為爸爸打得痛,半邊臉馬上腫了,牙齒有麻酸感覺,從嘴唇里吐出一顆帶血的斷裂的牙齒,臉上留下了五個手掌印,她拼命地嚎叫著,「你把我的牙齒打掉了,你是不是我親爸啊,下手這麼狠……」

  沈太太見狀也跟著一起哭,「可憐的孩子!」

  最後沈波雄只能帶著Andrea去醫院,外國人總是這樣,一點點傷都要去醫院檢查,大人教訓小孩,她們就大驚小怪。

  謝秀芬晚上上樓,在門口偷偷看了看Andrea,她戴著口罩趴在寫字檯上,不知道哭沒哭,身體抽搐起伏著。

  「安小姐,不是我告的密。」謝秀芬打掃完出門時說了這一句。

  從此以後,Andrea沒有再理過謝秀芬,甚至沒有再跟她說一句話,謝秀芬也習慣了這樣的生活,規律,淡然。

  夏天到了,擠公共汽車越來越不方便,而且空調車也漲到三塊錢的票價。

  這星期五又要在沈家保姆房裡睡,兒子吳越剛剛從大學打手機過來說該寄生活費了,謝秀芬說明天就寄過去,一忙倒忘了。又給老公吳來生打了電話,讓他給兒子寄生活費,吳來生不耐煩地說知道了,周末打會兒牌都要嘮叨,你煩不煩。

  晚上很安靜,這周星期五沈波雄和太太晚上去父母家住,只有Andrea跟自己在家,晚上做了她特別愛吃的酸辣土豆絲,喊了幾遍都不下來,又不好去敲門,只得放到廚房裡。看了會兒電視連續劇,不知不覺已經很晚,謝秀芬打著哈欠,準備上床睡覺。

  迷迷糊糊也不知道幾點,聽到有人敲門,因為是獨棟的樓,院子顯得異常空曠,草坪燈不知道什麼時候熄滅了。沈家請了一個私人保安,一個皺皺巴巴的老頭,之前是收破爛的,牽著的混血狗鳴鳴叫了兩聲便悄無聲息。

  以為是幻覺,謝秀芬翻了翻身,側著準備入睡。結果又聽到敲門聲。

  打開檯燈,這麼晚,到底是誰?沈波雄和太太外出度假,難道是親戚,也不可能。

  從監控往外看,黑漆漆一片。

  咳嗽了一聲,謝秀芬壯膽喊了一句,「誰啊?」

  對方沒有回應,只是繼續敲打著門。

  樓上傳來一陣聲音,是Andrea在喊,「阿姨開門,是我男朋友。」

  半夜三更來朋友?謝秀芬一陣疑惑,一邊把門慢慢打開。

  天!謝秀芬的腿忽然軟了,出現在眼前的是個高大的男人,穿著黑色的連帽衫,那張臉是張骷髏,無數的蛆蟲在眼睛裡爬進爬出,嘴卻朝著自己笑,這一笑滿臉的血,白而長的蛆蟲從眼睛裡幾乎要噴出來。

  謝秀芬剛想喊救命,看到那男人掏出來一條眼鏡蛇朝自己甩過來,頓時暈了過去。那條蛇青色的身子拼命扭動,吐著紅色的芯子,眼看就要咬到自己的嘴,聞得到蛇嘴巴里噴出來腥臭死亡的味道。

  謝秀芬最怕蛇,電視裡有蛇出現都要立即換台,因為怕蛇,所以連黃鱔和泥鰍都堅決不吃。

  暈倒的瞬間,本能地用手撐著再倒地,頭腦一片空白。

  醒來的時候,像做個一個冗長的噩夢,在夢裡,老公和兒子都拿著刀子追殺自己,兒子拿蛇嚇唬著、抖動著,等那條蛇鑽進自己的鼻孔時,兒子吳越笑嘻嘻地把蛇抽出來,蛇迅速地咬了吳越的腮,吳越捂著嘴巴掏出一顆牙齒笑著說道,哎呀,我的媽呀,好疼啊,你看看我的牙齒。

  天空突然灑下大把的紅色鈔票,這讓謝秀芬感到欣慰,總算是有錢了,房租不愁了,兒子的學費更不用愁了,開個小店,賣點雜貨。明知道是做夢是幻覺,內心還是滿足的,撿起一看,全是冥鈔……

  不知道過了多久,刺眼的一道燈光讓謝秀芬腦子忽然清醒了,我在哪裡,我睡了多久,是不是要起來做飯了,摸索著爬起來,衣服亂七八糟的,手裡還多了一把刀,廚房切西瓜用的。看看四周,並不是一開始昏厥的客廳大門口,而是在Andrea的房間。

  她叼著一根煙冷冷地看著自己,那種仇恨,似乎恨之入骨。

  「小姐,你幹什麼?」謝秀芬忽然覺得仿佛陷入一場陰謀之中。

  Andrea把菸頭掐滅在菸灰缸里,側耳聽聽院子外停車場的聲音,迅速地把抽屜里的錢拿出一把撤在地上,搶過謝秀芬手中的刀往胳膊上輕輕一划,然後把先前準備好的礦泉水瓶里的血漿倒在手上,瓶子往窗外用力一甩,眼淚撲撲撲地掉了下來,一邊嘶吼道,「別殺我,我爸媽的保險柜鑰匙我知道在哪裡,我知道在哪裡,我去拿!」

  Andrea把刀子重新塞回呆若木雞的謝秀芬手中時,沈波雄推門而入,這一幕看起來就是謝秀芬拿著刀準備砍,而Andrea拼命奪下刀反抗的情景。

  沈太太瘋了似的把兩人推開,刀子掉在地上。

  「你要幹什麼?」沈波雄一邊把謝秀芬的胳膊擰在背後,一邊大吼道。

  Andrea撲在沈太太懷裡,「媽,她要錢,還要保險柜的鑰匙,不然就殺了我。」

  沈太安慰道,「寶貝不怕,不怕。」一邊對沈波雄說道,「趕緊報警啊!」

  謝秀芬愣著一動不動,到底是怎麼回事?

  看到警察拿出明亮亮的手銬的時候,謝秀芬忽然醒悟了,大喊道,「我沒有搶劫,我沒有,是她陷害我。」

  Andrea這時已經送去醫院,想不到段偉帶來的面具這麼奏效,還有那條作為關鍵道具的蛇。為了掩飾內心的得意,抱著沈太太大聲地哭,可是沒有眼淚了。

  沈波雄冷冷地看著這個鐘點工,自己這麼信任她,想不到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陷害你?不是門口保安員電話通知我說你們發生爭吵,我今天還能不能見到活著的小姐還是個未知數。」沈波雄氣喘難平,想不到之前的好心卻變成了引狼入室。

  保安嚅囁道,「對不起沈先生,我之前還以為他們只是吵吵鬧鬧,早知道是這樣,我應該早衝進來,沈小姐就不會受傷……?

  沈波雄唉了一聲,「這次多虧了你啊!」

  「我有證據!」謝秀芬拼命地重複這一句,警察白了她一眼問道,什麼證據。

  一個礦泉水瓶就可以證明自己的清白,可惜謝秀芬永遠也找不到,即使在草地里找了,警察也不會讓她找太久。

  那個農夫山泉的瓶子早就已經在保安的包包里,她怎麼可能找到。

  接下來的程序就是審訊,等判刑,對於這種沒有後台的惡性入室搶劫傷人案件,判個七八年是一點問題都沒有,沈家要是狠點,判個十五六年也不是困難的事。

  謝秀芬目光呆滯,她已經三天沒睡覺了,眼皮幾乎都要耷拉下去了,但是不行,還有吳來生,還有兒子吳越,不能就這樣坐牢。

  最後還是定了案子,謝秀芬知道吳來生使了勁,跪在沈家門口,膝蓋都血肉模糊了,額頭也是,Andrea才淡淡地對父親說了一句,算了吧。

  但警察並不罷休,最後吳來生把家裡所有能賣的、加上多年的積蓄全部搭上,請辦案的城南派出所的所有幹警吃了一頓鮑翅,包廂里的幾個頭每人一個信封,這才放了心。拿著牙籤滿嘴酒氣的幹部說,算你們走運,沈家說意思一下就算了,看你們可憐,窮沒關係,但是窮要有志氣嘛。

  吳來生咬了咬牙,賠著笑臉說,好嘛好嘛。

  還是拘留了二十多天,出來的時候,謝秀芬全身軟得跟麵條似的,瘦了一大圈,回到家徒四壁的房子。吳來生端來一大碗碎肉蔥花稀飯,看著憔悴的老婆吃完,這才小心翼翼地問道,「你好點沒有。」

  謝秀芬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沒有搶錢,我沒有,你相信我。」

  吳來生安慰道,「算自己倒霉好了,咱沒權沒勢的,關鍵是要把咱們兒子培養好,這事不要被他知道了,影響他學習。」

  「那他回家怎麼辦?」

  「我們搬家,住便宜點的房子,我過七八天就發工資了,最近我也多加點班,多扛點東西,怕什麼,有我在。」

  謝秀芬點點頭,想起那可怕的一幕,心有餘悸,睡覺的時候身體都在發抖。

  並不是每個漂亮可愛的蘿莉都是天使。

  吳越很生氣

  吳越很生氣,後果很嚴重,本來一個月八百塊的零用錢現在縮減為五百塊。老媽不是在有錢人家做鐘點工嗎,一個月不是有幾千塊嗎,老爸不是在建築工地上做領班嗎,一個月不是也有幾千塊嗎,幹什麼要把生活費縮水?

  本來談了戀愛就不夠用,現在還減少零用錢,還讓不讓人活了。狠狠地掛了電話,吳越懊惱極了,踢著路邊的石塊,還好倩倩沒聽見,不然會怎麼想。

  正鬱悶地坐在學校廢棄的籃球場發呆,一隻小手蒙住了自己的眼睛,還有熟悉的香奈兒5號的味道,是倩倩沒錯的。

  「調皮!」吳越轉過身來揉了揉歐倩倩的頭,「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我是神仙啊。」歐倩倩嘟著嘴,「你怎麼看起來心情不好啊!」

  「哪裡,我父母吵架,我當然心情不好,不說這些了,下午沒課你想去哪裡玩?」

  歐倩倩抬起頭,「我今天想去吃哈根達斯。」

  吳越超級無語,哈根達斯,哈他娘,哈他妹,又是哈根達斯,早知道不問她想去哪裡,直接帶去網吧多好,自己開了卡,才三塊錢一個小時。

  哈根達斯的服務小姐笑顏如花,歐倩倩吃得開心滿意,正準備結帳,吳越趕緊搶過來,「男人跟女人吃飯,如果讓女人付帳,那個男人算什麼男人。」

  話雖如此,吳越的心卻在流血,結帳的時候按住胸口,兩百七,坑爹的。

  還好晚上的《變形金剛3》可以買到半價的學生票,在黑漆漆的電影院裡,狠狠地捏了歐倩倩的胸,這才平衡了一番,電影演個啥也沒看明白。

  是喜歡她,是愛她,從一年前就開始喜歡上了,禮物和肉麻的話都是一堆堆的,被別的女生嫉妒得發狂。

  回宿舍的路上,歐倩倩使勁地吻了吻吳越,熱烈而衝動。吳越笑道,「今天晚上不回去了?」

  「不回去難道去你家啊?」歐倩倩歪著頭看著自己男朋友,「我下個月就要過生日了,你不要想想送我什麼禮物?」

  晚上從鐘點房的床回到宿舍的床,拖著疲憊顫抖的雙腿,吳越覺得空虛極了,輾轉反側,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些什麼,想要過什麼樣的生活。是家裡給的錢太少還是自己要的太多,我是不是總是喜歡無病呻吟,是我要求的太多,還是真的上天給予的太少……

  想到下個月歐倩倩的生日,怎麼辦?女生真麻煩,送什麼禮物好?

  問題是,因為自己的小聰明,比如去年追她的時候送的999朵玫瑰就是在花卉批發市場快要打烊的時候買了幾打加上撿了幾打,老闆又送了很多品相一般的即將枯萎的玫瑰給他,花了整晚的時間修剪,然後一支支地整齊捆好,用最簡單的報紙一層層包好,花了不到一百塊,讓歐倩倩尖叫不已。

  不用再想了,眼前的生日才是最重要的,生日,生日,生日,沒有錢怎麼過生日。

  很久沒回家了,這個星期回去,看看老媽老爸能想什麼辦法。

  有些男女一旦戀愛,精蟲傷腦,什麼都不會顧及。

  吳越剛剛一回家就覺得熱,是不是因為2012要來了。往年到了初秋就慢慢涼快,結果今天上午的天氣就到了四十度。回到家又悶,電扇壞了,母親竟然還失業,她在家煮飯,廚房簡直就是鍋爐房。

  吃飯的時候衣服都濕透,吳越說了,要一千塊,考研的報名費和書費,還要請老師吃頓飯。

  謝秀芬愣了愣,筷子停在空中,「我沒錢了。」

  聽謝秀芬說了這句話,吳越心裡升起一股怒氣,「你離開沈家,工資總是要付給你吧,我下午同你一起去要回來。」

  「不用,我打碎的那個花瓶價值好幾萬,我咋好意思向人家要。而且都過去一年了……」

  吳越氣鼓鼓地說,「那你的意思是我不用考研究生了,不用念下去了,今年畢業以後跟你們一樣打工,做下等人!現在剛畢業的大學生很難有合適的工作,你懂不懂。」

  謝秀芬鼻子一酸,「等你爸回來再商量,湊齊了我到銀行給你打在卡里,但今天沒有……」

  「沒有!你再說一次沒有!」吳越大聲說道,「早知道就不念書了,跟你們一起打工不是更好,沒錢你把我生下來幹啥,天氣這麼熱,連個電風扇都沒有,怎麼這么小氣。我不回來又說我不回來,我一回來怎麼呆得住,菜里連點肉都沒有,是人過的日子嗎,你們做父母的有沒有一點責任心,有沒有考慮到我的感受,熱死了,我回學校了,看見你就很煩!」

  一千元後來還是湊齊了,歐倩倩的生日沒有請任何人,二人世界訂在尚蝶酒店,是吳越訂的,三百塊一間,裡面的裝飾是歐倩倩最喜歡的蝴蝶主題,另外七百塊吳越用來買了一隻LV的包包,在商業城買的,那裡的小販說跟真的一模一樣,是高仿,是A貨,沒有人能看出來是假的,還神秘兮兮地遞給吳越一張寫好了的五位數的發票。

  吳越感覺服務十分周到,連假發票都準備好了,沒有女朋友會拿著發票去求證吧。

  一開始看到那個包包,歐倩倩的眼睛裡閃爍著動人光芒,拿到手上不到一分鐘,就當著吳越的面,把包包丟到垃圾桶尖叫,「你怎麼可以送我假貨,你看不起我,我想我們之間的感情也是假的,分手吧。」

  「不要,對不起,這個月我一定會送給你真正的包包,但不是現在,最近我家裡出了點事。」吳越在地毯上跪了下來,「求你給我一個機會好嗎!」

  歐倩倩看都沒看他一眼,說了句「我最恨人家騙我了」就摔門而去。

  其實那一千元也是吳來生找工地的丁老闆借的,一共借了兩千塊,家裡還要有點開支,比如買台新電扇,因為做得久了,說借錢的時候,老闆也爽快地答應,說是在工資里扣。

  只有加班,加班才能有更多的錢。吳來生這幾天都是在工棚里睡,要儘快還清債務,丁老闆是獅子座,熱心腸,知道了吳來生家裡的情況,還特意介紹隔壁的鑽石生產廠家給吳來生,「是我弟弟開的,你老婆去那上班吧,工資不高,但比在家裡閒著好,管理是嚴了點。」

  「多謝,多謝。」吳來生就差磕頭了。

  今天回去早點把這個好消息告訴謝秀芬,工資只要不低於八百塊就干,怕什麼,人只要活著,就有希望。

  剛上班一星期,謝秀芬就跟變了個人似的,精神抖擻,氣色喜人,穿著工廠的制服,聽她說還當上了班長,工資一千五包吃包住,找工作當然要包吃包住,才存得住錢。

  買新電扇的那天,兒子從學校匆匆回來,一進門就說道,「給我一萬塊,要救命的,快啊。」

  「你說什麼?一萬塊?上次的一千塊不是把名給報上了嗎?」剛裝好新風扇的謝秀芬臉上的笑容還未褪去就頓時凝固。

  「一萬塊,我工作以後還你們還不行啊?」吳越開始打開床底下的竹箱,把衣服扒拉得到處都是,終於找到了那個有點破舊的紅漆木盒。

  「鑰匙呢?」吳越看著父親,質問道,「快點啊,我急著用。」

  吳來生蹬著眼睛,「你要這麼多錢幹什麼,你說說啊。」

  吳越急了,看見父親褲頭上的一串鑰匙,直接搶了下來,扭打中,吳來生倒在牆角。

  興奮地打開,一疊紅紅的票子安靜地躺著,吳越吐了口口水在手上,點著數著,數得慢,怕數得快一下子就數完了。慢慢地,由激動變成頹喪,吳越把錢丟在床上,「怎麼才三千多一點,怎麼辦啊?」

  「兒子,你說說怎麼回事,媽會幫你找錢。」

  吳越看看四周,再看看父母,不知道哪根神經被觸動了,竟然像小時候父親不肯給他買十塊錢的變形金剛玩具一樣嚎啕大哭起來,男生小時候哭有點可愛,長大了哭就有點滑稽。

  「我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女朋友,她卻要跟我分手,我千不該萬不該買了個假的包包給她,她現在要跟我分手,除非我買個真的包送給她,我去LV店看了,一個包要一萬多。」

  「什麼包,裡面會生鈔票嗎,要一萬多。」謝秀芬好心走過來,像小時候對兒子一樣,輕輕拍打著吳越的背。

  吳越忽然瘋了似的嚎叫,把背上的那隻手推開,惡狠狠地看著父母,說道,「為什麼別人開車來學校,我卻要為了省十塊錢公共汽車費走路走一個小時,為什麼別人可以在酒店隨便吃喝,我卻只能在食堂吃最便宜的飯菜,為什麼別人暑假去旅遊我卻只能跟著老爸在工地扛沙子,因為我們窮,我們家窮,窮就要被人看不起,現在寒門已經出不了貴子,我怎麼辦?好不容易有了一個女朋友,怎麼辦,我連個包包都買不起送給她,全世界的人都看不起我……」

  吳越一邊說一邊拿頭撞牆。

  吳來生的眼眶也紅了,攔住吳越,「爸有錢,我去跟丁老闆先預支一年的工資。明天你回來拿,一定的。」

  吳越愣了一下,點點頭。

  斷指

  謝秀芬是班長,巡視著工人們認真地打磨那些鋯石,不是鑽石,但也很堅硬,齒輪的聲音有點吵,趁著上廁所的時間,打通了吳來生的電話,「丁老闆答應你沒有。」

  吳來生一陣沉默,後來終於在電話里說,「丁老闆說了,數目有點大。我再想想辦法,你放心,我不會讓咱兒子沒面子,也不會讓咱兒子低人一等。」

  想著老公因為辛苦工作曬得每天都脫皮,謝秀芬心裡一陣疼。

  回到車間,齒輪的聲音還是很大很吵。謝秀芬叫了一個女工說,「讓一讓,我來給你做一個示範。」

  那女工疑惑地站了起來。坐在機器前,謝秀芬思緒如潮水湧來,如果一年前不去人才市場中老年下崗婦女專場招聘會,如果沒有遇見沈家兩夫婦,如果那天晚上沒有開門,沒有遇見那隻惡鬼,也許一切都能得到改變。

  謝秀芬猶豫了一下,她咬了咬牙,眼前浮現了兒子拿頭撞牆的情景,老公抽著最劣質的煙還喜滋滋的情景。閉上了眼睛,毫不猶豫地把手伸進了看不清速度的飛快齒輪里,滋滋滋滋,瞬間四根手指齊齊削斷,不痛,一點也不痛,也沒有噴血。但瞬間的功夫,四個迷你血紅噴泉展現,那種鑽心齧齒的痛蔓延著、泛濫著,肉體的痛竟然如此難忍,但心裡的痛,比斷指之痛要痛一千倍。咬緊的牙齒頓時張開,謝秀芬尖叫的聲音在整個車間響起,四周亂成一團,謝秀芬用很優雅的姿勢微笑著倒在地上,老闆這次會給我賠多少?

  如果知道吳來生在倒下時也是這麼想的,謝秀芬會覺得幸福還是難過?

  醫生勸著吳越不要去看停屍房裡冰冷的父親,因為是頭部著地。但建議他去看沒有左手四根手指的母親,因為她需要親人。

  吳越跪在謝秀芬床前,一天都在說一句話,對不起。

  脆弱的謝秀芬抖動著包紮著紗布的手撫摸兒子的頭,小聲地說,「兒子,是我們對不起你。」

  賠償金來得很順利,一周內就搞定了,私人老闆都希望速戰速決,人都死了,就是要給錢,錢多錢少罷了,能用錢擺平的,都不是問題。

  兩個都是工傷,一個是中暑,一個是操作不當。

  吳越很理直氣壯,丁老闆兄弟本來就挺害怕,這兩母子一個哭一個鬧,得了,花錢消災。

  賠償數目非常驚人,在吳越眼裡是驚人的。加起來竟然有一百萬之多。天哪,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錢。

  可惜的是母親變了,變得有點瘋瘋癲癲,自從住進新房子的閣樓里,獨自開了伙,自己做清淡的飯菜,白天很少下樓,除了倒馬桶偶爾下來,頭髮白得嚇人,也不大跟自己交流,每天晚上都要跟牆壁上的父親對話,也沒什麼新鮮感,無非就是你怎麼這麼傻,今天的飯菜你愛不愛吃之類。

  「不用怕的,我父親去世了,我母親是個很好的人。」吳越安慰著歐倩倩,因為有了錢,又有才,找到了一份好工作,底氣自然十足。

  「可是我還是覺得咱們的事情應該先讓你媽媽同意比較好,你覺得呢?」歐倩倩一如既往的嫵媚,身上的LV包包還是吳越在念書的時候送給她的,果然很耐用,你問我愛你有多深,LV代表我的心。

  在客廳里坐著,歐倩倩等著吳越的媽媽下樓,有點小小的緊張,打開粉餅看看今天的妝有沒有很淑女。有老人咳嗽的聲音。

  吳越在泡咖啡,回頭對著謝秀芬驕傲地介紹說,「媽,這是倩倩,她是法國國籍,英文名叫Andrea。是我大三那年就認識的女朋友,今天把她帶回來給您看看。」

  在說完這句話以後,吳越用盡全身的力氣也沒有把死死咬住歐倩倩,不,Andrea喉嚨的母親拉開,直到Andrea斷氣的那一瞬間。

  當你端著高腳杯品嘗紅酒時,請想想爸媽喝的是什麼;當你的女朋友背著華麗的名牌包包時,請想想爸媽多久沒買過新衣服了;當你肆無忌憚花錢時,請想想爸媽為了節約一點錢省吃儉用的神態:世間事,很多我們都可以選擇,選擇哪所學校,什麼專業,選擇男女朋友丈夫妻子,選擇頭髮的顏色,選擇什麼時候睡覺,選擇職業,選擇吃火鍋還是吃蛋糕,唯獨父母是沒有辦法選擇的……

  謝秀芬判了死刑,但她一點也不後悔。

  親愛的,只有我死了,才能重新跟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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