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九章 蠱(下)
2024-08-30 23:54:56
作者: 南夏
九、雨夜
青禾躲在一邊,眼神不時望望忙碌的警察。丁成被蒙上了白布,清潔工正在清洗地上的血跡。
這個又是你畫的嗎?青禾抬頭,還是上次那個警察,他的手裡拿著一張素描畫。畫像上的人儼然是死去的丁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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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沒畫。不是我畫的。青禾情緒一下激動起來。
還想狡辯。這張畫無論是從力道還是邊幅,都和上次你女朋友的畫像一模一樣。上次出事的是你女朋友,這次又是你的室友,這你怎麼解釋。警察厲聲說道。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青禾拼命地搖著頭。
高警官,這邊有情況。一個警察忽然喊道。
什麼事?
這是死者同室的室友羅笑,他提出了一個重要情況。這個是他的筆錄。
高警官接過筆錄看了看,臉色微微有些低沉。他把筆錄合住然後說道,把童青禾帶回警局協助調查。
坐在警車上,青禾一語未發。
你的室友羅笑說昨天晚上看見你起來坐在桌子前作畫,並且囈語不清地說要殺死丁成。結果呢?丁成便死了。還有,昨天下午,你和丁成發生了嚴重的口角爭執,甚至還動了手。
他該死,他該死。青禾突然叫了起來。
前面開車的警察猛地一下剎住了車。
可我沒殺他,我真的沒殺他。是畫筆,是鬼筆。一定是鬼筆,它殺了爺爺,殺了父親,殺了思雅,現在又殺了丁成。哈哈哈。青禾的情緒忽然暴躁起來,他揮舞著雙手,頭不停的往車窗上頂去。
你幹什麼?高成一下抱住了青禾。
你相信嗎?我們童家世代都是給死人畫像的,我們身上沾著死氣。我不想這樣的,我真的不想這樣的。嗚,嗚。青禾低聲地哭了起來。
高警官,現在怎麼辦?前面開車的警察問道。
他情緒很不穩定,我看我們先去王醫師那裡吧!高成嘆了口氣說道。
警車停在一棟灰色的建築樓下。
青禾面無表情地跟著高成上了樓。
走到二樓的走廊盡頭,高成敲開了旁邊一個房間的門。
門開了,一個女人戴著口罩探出了頭。
王醫師,可能要麻煩你件事。高成笑了笑。
進來吧。王醫師微微點了點頭。
青禾有些奇怪地看了看房間裡的擺設,厚厚的窗簾把光線堵得嚴嚴的。似乎是一個陰沉的棺材。
高成簡單地把事情和王醫師說了一下。
你叫什麼名字?王醫師頓了頓,然後看了看青禾。
青,禾。青禾語氣一緩,說道。不知道為什麼青禾一看王醫師的眼,就有種莫名的親切感。青禾以前聽人說,心理醫療師都有雙可以讓你放鬆的眼睛,此刻看來,真的是這樣。
每次出事的晚上,你是不是都做夢。王醫師繼續問道。
是的,不過,我真的沒殺人。青禾辯解道。
高警官,如果真的想測驗人是不是他殺的。只有一個辦法。
什麼辦法?
找個人讓他畫張像,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王醫師說道。
不可以,會死人的。真的會死的。青禾驚聲叫了起來。
我就不信這個邪,青禾,你給我畫張像吧!高成沉思了片刻,抬聲說道。
我,我,不行。青禾搖了搖頭。
聽高警官的話。王醫師輕輕地看了看他。
青禾愣了愣,然後低下了頭。
十、進宮
你叫什麼名字?管事的大人看了看童安。
無歡。童安面無表情的說道。
會畫畫嗎?大人的眼神有些不屑。
我,為大人畫張像吧!童安忽然笑了。
好啊,也算是對你的考核吧!大人正了正衣襟,坐直了身體。
童安嘴角微微顫了顫,一絲邪惡的笑容浮過心頭。他提筆畫起了眼前的人。雖然是錦紙細筆,可畫像上的死氣卻不減分毫。
恩,不錯。好的,就是你了。管事大人讚許地看著手裡的畫像。
起轎的那一刻,童安撩起了轎簾回望。
管事大人正回身對旁邊的侍從說,去,把畫像給我裱起來。
童安放下了轎簾,輕聲笑了一下。
見了陳妃娘娘,記得要低頭俯面。宮裡的規矩多,不像市井街頭。訓示的太監絮絮叨叨地講著宮裡的規矩。
陳妃娘娘駕到。門外一聲宣號,所有的人慌忙跪到了地上。
幾聲急促的腳步後,一雙鸞鳳鞋停在了童安的前面。
你就是新來的畫師。一個婉轉悅耳的聲音響了起來。
是她。童安心頭一震,他猛地抬起了頭。眼前的娘娘,身披鳳袍,面容嬌美。和當日在藍玉閣里輕聲喚他童大人,已是天壤之別。
大膽,竟敢如此無禮。旁邊的太監大聲訓示道。
陳妃也愣住了,眼前男子的目光似乎是一把無法抗拒的魔力,讓她不忍拒絕。
娘娘,身邊的人輕輕拉了她一下。
你,叫什麼名字?陳妃回過神問道。
無歡。童安沉聲說道。
無歡,無歡。陳妃輕輕念了念,然後轉身離去。
你下次小心點啊,你以為你是誰?敢那樣直視娘娘。陳妃走後,訓示的太監又開始了。童安的心裡卻一片冰涼。繡娘說的沒錯,所有的一切都是個局。自己一開始便被人算計了。陳妃,當朝太師的獨女。一直以來,陳太師和童家都是勢不兩立。怯於童家受歷代先皇的庇護,所以陳太師一直都不敢輕舉妄動。
所有的一切都已經瞭然,可心裡那份愛為何還在。淚眼婆娑,他無法放下心裡對唐蝶的愛,如同繡娘無法放下對他的愛一樣。
有些東西,開始便無法結束。
娘娘來信,讓無歡畫師去錦繡宮作畫。門外有人傳話。
童安擦了擦臉上的淚水,收拾了一下往門外走去。走到門邊,他又折身回來。拿出了包袱里拿支畫筆。
他的目光里閃出了攝人的寒光。
經過宮院的路上,童安聽見有太監輕說,選畫師的管事大人在回家的路上,莫名身亡。童安笑了笑,他摸了摸手裡的畫筆,提步往前走去。
推開門,陳妃一個人端坐在銅鏡前,輕輕的描眉塗紅。
看見童安進來,陳妃揮了揮手對旁邊的侍從說,你們下去吧。
門被關上了,童安低了低頭,娘娘,我們可以開始了嗎?
陳妃回過了身,目光憐惜的看著他,童大人,是你嗎?我是唐蝶。
童安心裡一沉,依然面無表情的說,娘娘認錯人了。在下無歡。
為什麼,為什麼。陳妃悵然嘆了口氣,癱坐在了地上。
十一、真相
燈熄了,窗外萬籟俱寂。
青禾看著手裡的畫像,心裡百感交集。高警官就在隔壁,難道自己晚上真的會殺他嗎?不可以的,他無法相信思雅和丁成是自己殺害的。
漸漸的,青禾有些困了,手裡的畫像掉到了地上,風一吹,飛了出去。
時間滴答滴答地走著,房間內靜的發慌。一個人影直直地從床上坐了起來,然後輕輕開了門,手裡拿著一把寒光的尖刀。
他輕輕推開了門,然後悄無聲息地走到了床邊。月光照在他的臉上,看不清表情。他舉起手,猛的向床上的人扎去。
燈一下亮了。
果然是你。身後傳來了高成的喊聲。
那個人緩緩的轉過了頭,他是青禾。
青禾表情有些古怪的站在燈光下,王醫師跟著走了進來。
你還不承認?高成剛想走過去,卻被王醫師拉住了。
他這是夢遊。他並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一直以來,我都在研究人類夢遊的形成和原因。白天,我聽你們說完案情,我便知道這一定是一起自我意識支配殺人案件。青禾一直以來都因為祖上傳下來的畫筆和傳說顫慄不安,再加上自己家庭的破裂。所以,在心裡堆積成了一種盲目的自我意識。每當他畫一幅畫時,他的自我意識強迫著他去殺人。王醫師分析道。
眼前的青禾卻慢慢地回過了身,然後,往門外走去。
天亮的時候,青禾被帶走了。鑑於他的情況,青禾被暫時送到了明安精神研究院接受療養。這也是高成唯一能做的。寫結案報告的時候,高成又重新看了看整個案件。
忽然,他的目光愣住了。沉吟片刻,他慌忙拿起了電話。
青禾的案宗里,高成發現了新的疑點。青禾發現丁成遇害是在凌晨三點十分左右,可羅笑卻說他在凌晨三點看見青禾起來畫畫。試想,短短的十分鐘怎麼可能完成畫畫加殺人。高成有點後悔,自己當時為什麼沒看清楚。
羅笑很坦城地交代了一切。他和青禾一樣,一直受丁成的壓迫和歧視。所以,心裡早就想殺了他。只是一直沒有機會。
那天,他在操場上無意中聽到了青禾和小竹的談話。後來,在學校的操場上,他無意中遇到了小竹。兩人聊天,後來便聊到了思雅的身上。無意中,小竹透漏出,思雅其實是被青禾殺害的。
在羅笑的追問下,小竹告訴了她一切。舞會結束那天晚上,她看見青禾親手殺了思雅。雖然,平常小竹和思雅關係很好。可,在她心裡一直嫉妒著思雅。青禾離開的那一刻,不知道為什麼,她卻幫青禾清理了現場。
回到宿舍,恰好青禾和丁成發生了口角。
夜裡,羅笑看見青禾夢遊般起來作畫。想起平常丁成對自己的歧視和壓迫,望著眼前昏昏噩噩的青禾,一個罪惡的念頭突然湧進了他的腦子裡。於是,他悄悄地下床,拿起桌子上的水果刀,殺死了丁成。殺完丁成後,他把水果刀埋到了校園的操場裡。
警察來問的時候,羅笑把早已準備好的供詞說了出去。他想,反正青禾已經殺了思雅,再說夢遊殺人又不用負法律責任。於是,他便冠冕堂皇地把事情推到了青禾身上。
十二、泣愛
仿佛又回到了一年前,童府的畫室。
童安握筆的手微微顫抖,眼前的女子和一年前風貌更華。一雙婉轉的丹鳳眼,似乎有訴不完的風情。
童安猛地放下了畫筆。
怎麼了?陳妃問道。
娘娘花容月貌,恕臣無法畫出傳神之像。童安低頭說道。
是不是因為你心裡有太多恨,所以畫不出愛。童大人,我知道是你。你騙得了別人,卻騙不了我。一年前,在藍玉閣。我第一次見你,從此便是一眼萬年,思念到今。我讓侍官去臨南招請畫師,就是希望找到你啊!陳妃說著,眼淚流了出來。
找到又如何,找不到又如何。我是不是童大人亦又如何。童安閉上了眼睛。
我只想告訴你,童家滅門的真相。我只是陳太師的養女,他養我十八載,只是希望我能進入皇室,成為他權傾朝野的一枚棋子。所有的一切都不是你想像的。那天夜裡,童家出事,我一直在找你。後來,我進了皇室,可我心裡眼裡全是你。這些,你知道嗎?陳妃淚如雨下。
我是無歡,無心亦無情。如果,如果你真的想幫童大人,那麼,請讓我為陳太師畫一幅畫像吧!童安沉了一口氣,緩聲說道。
那我呢,那我呢?童家出事後,我不停地派人找你。我殺了童和,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你。你,卻連一幅畫都不給我。陳妃問道。
你的畫像一直在我心裡,無需畫出來。童安說完,抬腳走出了錦繡宮。
第二天,童安接到了太師府的邀請,請他為太師作畫。
走進太師府的那一刻,童安回頭望了望南方。他想,此刻繡娘一定在思念著他,期盼著他早日回家。
太師的畫像很傳神,太師很滿意。童安微笑著說,這是一幅遺照。
太師的臉瞬間綠了。
童安被拖了出去。和午時三刻行刑的死囚一併處死。
集市上人很多,童安左邊的面具被摘了下來,露出了猙獰的疤恨。他抬頭看了看監斬席上的陳太師,臉上露出了詭異的微笑。
刀子落下來的那一刻,童安看見人群中有個人影閃過。是那個請他畫第一張活人像的男人,男人看著他,輕輕地點著頭。
一絲疑慮滑過童安的心頭,他想思考,脖子卻一涼,再無任何思想。
陳太師在回府的路上,突遭刺客。護衛的御林軍追了很遠,刺客卻莫名的不見了。有人說,陳太師的死相和皇廷畫師無歡為他畫的畫像一模一樣。
陳妃三天沒有出門,侍從只聽見裡面偶爾傳來輕聲的抽泣,還有誦經念佛的聲音。
酒肆的說書先生,開始了新講。名曰,畫蠱。蠱,本為古代養之精靈或之體物,以苗人為首。童家的畫筆便是古人設下的蠱。它能變成畫筆,亦能變成路人。它無視善惡強弱,只是忠實地完成自己的使命。冥冥中,蠱成就了童家的輝煌,也註定了童家的凋零。
故事很快在民間流傳。童家的那支畫筆更是被傳的玄乎。如果有誰拿到那支畫筆,便能操縱生死。
故事,始終只是故事。沒有人相信。聽書的人群中,人們總能發現一個女子,她總是呆呆地望著前方。似乎是在憑弔故人。
十三、結局
高成心情很沉重,審訊完羅笑。他去了明安精神研究所。
青禾的情緒很好,和正常人無異。他告訴了青禾一切,那個鬼筆之說終是無稽之談。最後,他希望青禾能好好養病。
返回市區的時候,天已經黑了。高成從口袋裡拿煙,無意中卻帶出了一張紙。他拿出來一看,竟然是那天在王醫師那裡青禾給他畫的畫像。
高成聳了聳肩,剛想把畫像扔掉。對面猛的衝過來一輛卡車,高成急忙剎車,車子卻急速地沖了上去。
那張畫像輕飄飄地落到了地上。
一個男人走了過來,他彎腰拾起了畫像,輕輕彈了彈上面的灰塵,微微笑了笑,然後隱匿在漆黑的夜色里。
十四、尾聲
童安行刑兩天後,一個男人敲開了義莊的門。他交給繡娘一支畫筆。畫筆上刻著一個童字。繡娘認得,那是童安的畫筆。
男人臨走的時候,她問,你是不是說書先生口裡的畫蠱。
男人微微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男人走了,她的眼淚落了下來,她輕輕地撫了撫鼓起的肚子。默默地走回屋內。
三年後,臨南義莊。有三歲男童作畫,畫像傳神,入木三分。男孩名叫念童,他只作遺像,分文不取。後有人請男孩作畫,無論是達官貴人還是王孫豪紳,都被拒之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