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七章開門見山

  葉凝之平生最不喜歡的就是他無法控制的人和事。

  偏偏慕月笙的突然到來和慕月笙與他開門見山、毫不隱瞞所說的事，都是他無法掌控，而這種無法掌控的根源卻是來自於他從未在乎過的女兒葉筠，這就更令他在不知所措的同時在心底暗暗升起一股恐懼來。

  

  慕月笙說完所來目的後，坐在葉凝之的對面靜靜地喝茶，間隙中抬眼用餘光細細地觀察著葉凝之的面目表情，葉凝之皺皺眉、動動嘴角等細微之處，都被他盡收眼底。

  「少年慕艾，人之常情，我想葉大人能理解在下的心情，畢竟大人當年也是心有所愛的，只可惜世事弄人，兩情相悅卻不能相守罷了。」

  慕月笙的前二十年雖然過得是閒雲野鶴的人生，看似江湖浪子、神龍見首不見尾，好似什麼都不懂似的。

  其實不然，之於人情世故這一塊，他做起來也是得心應手，只要他想，他在面對任何人時，都能說出令對方欣慰並引為知己的話來。

  這得托於他師父五行老人的教誨。

  ——可以做個隱世之人，卻不能做一個隱蔽之人。隱世可以隨時出世，隱蔽可就一生孤寂了。

  慕月笙這話確實說到葉凝之的心裡去了，表妹裴珠兒那是他一輩子的遺憾，後半生若不能彌補，怕是死都不甘心。

  經由葉筠調解，最近幾天，他和表妹的關係比著從前好上許多，多年的誤會雖然解開了，可是這些年的情感也隨之耽按擱了，一時間竟不知如何找回來，兩個人往往是相坐無言，只有裴珠兒默默垂淚。

  裴珠兒的眼淚刺痛著葉凝之的心，一滴滴地烙在他的心口，熾熱燃燒，竟把他年少時的那片激情再次激發出來了，恨不得立時把裴珠兒摟在懷裡，保護這份柔弱。

  緊接著慕月笙將裴珠兒弟弟的事都說了一通，並建議讓葉筠去一趟。

  「聽慕十三爺這話里的意思，是琪弟還活著？」

  若是裴琪還活著，對於裴珠兒來說那就是天大的好消息了，而他若能把裴琪親手送到裴珠兒面前，他們之間那總是差點什麼才能找回當初感覺的情感，必能升溫回到從前。

  「嗯，不但活著，還成了家，有了孩子，」

  裴家這件事情的細枝末節，都盡在慕月笙的掌握之中了，甚至連這一家子的人，都已經在慕月笙的手裡了，他沒有實足的把握，怎麼會出現在葉凝之的面前呢。

  想著葉筠與他的雲州之行，若想順利出行並且師出有名，就必須得有葉凝之的首肯，由葉凝之這個父親發話，才能擋住四面八方的口舌和質疑。

  「竟是真的？都有孩子了？」

  這的確是葉凝之沒有想到的，在葉凝之覺得，年歲那么小被流放去雲州甘南道那種地方，能活下來都以然不錯了，竟還能成家生子，這簡直就是個奇蹟了。

  「嗯，一兒一女，」

  說到這一點，慕月笙也挺佩服那個裴琪的，不管怎麼說，人家至少沒有耽擱傳宗接待，讓河東裴氏斷在他那一代里。

  那就是真的了，都談及兒女了，慕月笙沒必要用此來騙他了，葉凝之皺了皺眉說：「慕十三爺，有一點兒在下不明，為什麼一定要小女走一趟雲州才能把人接出來呢？小女在此之前可是連長安城都沒有出過的，與雲州那地界裡的人，又有什麼接觸，更何談交情呢！」

  能把被朝廷流放出去的罪犯，悄悄接出流放之地，已經是難做之事，可是聽慕月笙的口氣，只要葉筠跟著去了，不但人能接出來，還能是以正大光明的方式接出來，這就有點不可思議了，他是怎麼也想不通的。

  「葉大人多慮了，正因筠兒從未出過長安城，我才想著藉此機會要帶筠兒出去游上一游，也見一見外面的廣闊天地，人是如何接回來，自是我們慕家安排，哪裡勞煩得上筠兒呢。」

  慕月笙的語氣輕鬆之極，輕鬆到傳進葉凝之的耳朵里，氣得葉凝之都想摟頭揍上慕月笙一頓了，趕著說這些事裡面根本沒有他女兒什麼關係，就因為慕月笙看上他女兒了，就百般想要討好他女兒，抓緊一切可趁之機接近他女兒。

  據他估計，連著把裴珠兒弄出沉音閣，可能都是由慕月笙運作，與他女兒永安縣主的身份沒有半毛錢關係。

  「這個……這個與禮法不合吧……」

  葉凝之心裡如何不在乎葉筠這都沒關係，可他不想讓外面人看出來，而且他更不想葉筠丟他們葉家的臉面。

  葉筠一個未出閣的小姑娘，十一、二歲的年紀，與著人家什麼關係也沒有，就和人家出這麼一趟可說是天南海北的遠門，就算他們兩個之間什麼也沒有發生，那讓人知道了傳出來去，也是好說不好聽。

  「葉大人，在下已決心要娶筠兒，再說了，眼下也不是考慮禮法的時候，聖上有意為難，給在下除了難題，未免在下在雲州之時，聖上對筠兒有所行動，還是找此機遇讓筠兒隨我去一趟雲州，恰恰完成另表妹心愿，這是兩全其美的事。」

  慕月笙這番話說得洋洋灑灑了，葉凝之看他，更覺得他很欠揍了。

  話說他這份自信到底是哪裡來的呢？怎麼就肯定這份婚事一定能成呢？他這個當父親的意見難道就沒有人過一下嗎？難道就不重要嗎？還是說就根本沒有人把他當過葉筠的父親，就像他從來沒有把葉筠當過女兒一樣？這麼一想，竟覺得很寒心了。

  「我若是不同意呢……」

  葉凝之沉吟著拿起旁邊紅木桌上的茶盞來，也意思意思地啜了一小口，他並不口乾，就是心燥。

  「筠兒是葉大人的女兒，未嫁從父，葉大人當然有權不讓筠兒去的，」慕月笙笑得依然從容，但葉凝之卻覺得慕月笙絕沒有看上去那麼好說話，果然，隨後慕月笙就說了，「不知葉大人對送女兒進宮，有沒有什麼想法？」

  「你什麼意思？」

  提到了進宮，葉凝之的臉色變了又變，「筠兒怎麼會進宮！」

  有些人家是極願意送女兒進宮搏得聖寵，以提攜娘家，藉此路往上爬，渴望位極人臣的，但也有些人家是生怕自家被牽連上皇家，以免整日提心弔膽，生怕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葉家雖然沒有吃過這方面的虧，但葉家是眼看著自己的姻親裴家因著皇家覆滅的，裴家當年那場禍事，內情到底如何，葉凝之並不清楚，但他只記得就是從宮中裴妃出事開始的。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這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事，風險太大，他葉凝之是絕不會冒的。

  他女兒他是多年不曾關心，可是他女兒什麼德性，他再清楚不過了，就那性子，那是絕不可能在宮裡混出頭的，憑著那惹事的本事，搞不好就得給家裡帶來滅族禍事。

  「葉大人以為筠兒那永安縣主的名頭，僅僅是因為筠兒的醫術高明，治好了皇上多年的頑疾嗎？葉大人也是情場裡摸爬滾打過的，就不要太天真了吧，皇上也是正值少年啊，又貴為天子，喜歡一個出色的女子，不是很正常的嗎？難道葉老爺子沒有和您說明慧長公主可是特意宣葉老爺子進宮尋問過筠兒的婚事問題，還有意地說若筠兒想參加年後的大選，必然屏中獲選。」

  慕月笙談及皇家之事，毫不避諱，神色氣宇更是胸有成竹，想來是把每一步都算計在手中了，這般年紀竟能做到如此縝密地步，葉凝之不免多上幾分佩服了。

  只是他頗為不解，「筠兒與你去雲州，與筠兒進宮，這兩者之間有什麼關聯嗎？」

  慕月笙憑什麼就以為葉筠與他去了一趟雲州，皇家就會放棄叫葉筠參加年後的大選呢！

  「晚輩與當今聖上求取賜婚聖旨一事在前，而葉筠給當今聖上診病是在其後，晚輩求取賜婚聖旨一事，已經在長安城裡傳開了，哪怕皇上沒有還沒有下旨，但眾人心裡都覺得此為美事，憑著我們慕家在皇上面前的幾分薄面，皇上必然肯的，這個前提就是在筠兒不要主動參與年後大選就好，而之前明慧長公主又提點過葉老爺子要筠兒準備大選，這就是暗示讓筠兒主動參加，君要臣死，死不得不死，何況只是去參選，筠兒和你們葉家都不能拒絕，但凡事都有個意外……如果筠兒剛巧不在長安城呢，剛巧因為某事錯過了大選呢，這可就不是故意的，皇上也講人情嘛……」

  距離大選還有四個月余，這四個月里，會有許多事情發生，誰又能算得准呢。萬一里，還有一個『一』呢。

  慕月笙就是要拉著葉筠，鑽這個萬一里一個『一』的空子。

  「在下給葉大人提供的計策，剛好可以完美的錯過葉筠入宮參選，又給葉筠去雲州一個好的理由，」慕月笙輕頓了一下接著說：「聖人云師同父，師之母過八十整壽，葉大人為師之愛徒，怎能不派個最親近的人去拜壽呢，葉大人的老師可是名譽東凌國的大儒啊！」

  慕月笙的消息網都探到這一步了，葉凝之還有什麼可辯的呢。

  葉凝之的老師確為東凌國文術界的泰鬥了，享譽民間不說，在朝堂之上亦十分出名，甚至有『半朝』之稱，意思是這朝庭半數的官員都聽過他老人家的課，是儒界一面鮮明的旗幟，學問高深還不迂腐。

  他老師前幾天給他來信，說從穎州搬去雲州住了，他當時還覺得奇怪呢，這麼多年，老師都住在穎州的，怎麼忽然願意挪一挪了呢。

  今天慕月笙一大早出現在他的眼前，說了這麼多的話後，扣題在此，他頭腦里的不解仿佛一下子就想通了。

  若真是如此，那眼前這位慕十三爺，可比他想像中的更難應付也更加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