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奮起而戰 （5800）

  光芒。

  無止境的光芒正在虛空中擴散，就像是浩大的潮。

  這潮水波濤洶湧，宛如天河一般浩蕩，它澎湃的擴散，令星河震動，萬界飄搖，諸天都被沉浸其中。

  黑暗。

  最渾濁的黑暗屹立於虛空之中，就像是堅固的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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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礁石無比穩固，即便是洶湧的潮水拍擊，也只能帶起不起眼的水花與碎片，足以令世界震動的洪流衝擊在其上，也無法動搖其分毫，簡直就像是永恆那般萬劫不磨。

  在光芒的照耀下，黑暗從未如此醒目過，它們接近著，速度不快也不慢，行動不急也不緩，根本無法盡數的黑暗觸手在虛空中蠕動，動作就像是剪影戲一樣僵硬，令人不禁懷疑這是否是幻覺。

  但這不是幻覺。

  這是真的。

  混沌的波動，撲面而來，令人窒息的絕望，正在所有人的心中擴散。

  和比羅斯星河遭遇的邪神大軍如出一轍的氣息，寂靜無比，近乎屏蔽一切偵測的特性——如果不是喬修亞點燃的火光照耀虛空，恐怕在它們抵達之前，所有人根本就無法預料，就像是比羅斯星河在遭遇入侵之前，也是近乎沒有任何徵兆的那樣。

  還需要猜嗎？事實是如此的明顯啊——那些多元星河之外，即便是光芒都照不到盡頭的黑暗，就像是群星，甚至遠比群星更加繁多的觸手集群，組成它們的，就是邪神啊。

  那全都是，邪神啊。

  漫天黑暗的觸手緩緩靠攏，從四面八方逼近，簡直就像是一隻逐漸緊握，要將整個多元星河握在掌心的拳頭，注視著它們，原本因為喬修亞點燃的火光而震撼，欣喜，感受到希望的人，如今全部都沉默了，他們震驚的顫動著嘴唇，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他們顫抖的雙手想要握緊，但總是功虧一簣，只能無力的垂落。

  來自異世界的強者漂浮在虛空中，長的有點像是巨型的無翼龍，他之前剛剛斬殺了一頭邪神，沉浸在自己很強大，足以對抗吞世者入侵的欣喜中，但是如今，他只是呆愣在原地，就連自己被漂浮而來的世界殘骸撞到也都沒有注意，粗壯的手臂和身軀簡直就像是萎縮了一樣，失去了原有的力量感，就這樣隨著撞到他的世界殘骸一齊漂浮。

  一位看上去像是直立蜘蛛一般的節肢生物強者，正用自己的八隻眼睛目不轉睛的凝視著這漫天光芒，以及那些無法被光芒穿透，厚重無比，緩緩逼近的黑暗，他就這樣無言的凝視著，握著武器的四隻手都鬆開了……而在他身邊的，是一個近乎半毀的要塞，大片大片艦隊的殘骸正漂浮在虛空中，誰都能看出在之前的戰鬥中，他們究竟付出了多少代價才將其守住。

  類似的存在，類似的強者，還有很多，很多。

  過於明亮的光芒照徹天幕，讓整個多元星河，所有能夠觀測到虛空的存在，所有能夠眺望遠方的生命，都能親眼看見，那世界星河之外，多元星河之外，正在靠近，過於龐然的黑暗。

  也正因為如此……

  絕望，正在蔓延。

  「什麼啊……那個東西，那些東西……」

  一位倫德文明的強者軀體顫抖著自語道，組成他身體的金屬礦物已經崩散，原本圓球一般的軀體如今坑坑窪窪，這足以證明他經歷了多少苦戰，證明他的確有勇氣去面對邪神的大軍——但是現在，這巨大的鐵球，單單是軀體中電磁的嗡鳴都帶著嗚咽的語調：「不要告訴我……不要說那些都是邪神啊……」

  對於他近乎懇求的發問，沒有人回答，沒有人敢於回答。因為那是數量超過整個多元星河總生命數量的黑暗混沌，是足以傾沒萬事萬物的邪神之潮。

  智慧生命，對絕望的承載是有限度的。

  他們可以接受與無窮無盡的敵人戰鬥，直到自己生命的終結，乃至文明的毀滅，一切只為了爭奪未來微不足道的一絲希望。他們能夠接受，這個黑暗的多元宇宙中，光芒其實是罕見一方的事實，他們甚至能在默認己方全滅的情況下樂觀的去想，『至少我們的後裔還有活在光明下的機會』，然後就這樣，擁有了坦然赴死的勇氣。

  但這不意味著，擁有了這種勇氣，就能在面對絕對壓倒性的敵人，絕對壓倒性，簡直可以說是『必然且無任何希望』的失敗面前，可以坦然自若。

  【資訊搜索：淹沒多元星河的邪神大軍……極限升華聚合體的確描述過，那是足以淹沒世界星河，完全覆蓋整個多元星河的大軍】

  三重帷幕的信息傳遞，也難得出現凝重感：【資訊搜索：甚至，依照它的描述，就連整個多元星河都被徹底抹去了——或許當初它所在的多元星河，遭遇的就是這樣的大軍吧】

  它是靈能智械聚合體，通常意義上沒有什麼恐懼的情緒，但像是他這般的存在並沒有多少。

  即便是喬修亞，也為之愕然。

  捏碎凝聚邪神核心的手，慢慢放下，光芒逐漸黯淡下來，戰士抬頭，看著滿天無窮盡的黑暗，面色一點一點的變得震撼，然後一點一點的變得凝重，最後一點一點的變得肅穆。

  「一，二，三……」

  他輕聲數著：「一萬，十萬，百萬……」

  和其他看不出什麼細節的存在不同，戰士觀察那些黑暗的觸手，能夠清晰的看清楚其中究竟有多少是邪神，有多少是混沌眷族，而邪神中，又有多少只是近聖邪神，多少是普通的邪神。

  但是數著數著，他便不再數下去，他不做沒意義的事情浪費時間，去數那些沒有盡頭的黑暗觸鬚，去數這些觸鬚中究竟有多少邪神。

  因為僅僅是，目前，能夠一眼看見，最靠近多元星河的那一小批混沌觸鬚中，就有四十五頭近聖者邪神。

  它們平靜的在虛空中飛馳，從多元星河的每一個方向入侵而來，沒有留下半點遺漏，所有觸鬚匯聚在一起，簡直就像是全無死角的『絞殺』，這勢頭和數量，甚至遠比極限升華聚合體當初遭遇更加恐怖，更加不可阻擋。

  甚至，就連逃掉的可能性都不存在——因為無盡的邪神觸鬚就像是一張無比巨大的網，但凡是一定規模以上的存在，就必然會被它們發現，並且濾出捕殺。

  「普瑞斯特還有阿爾瓦……」

  喬修亞喃喃自語道，語氣沉重：「還有我們鑄造的以太環世界……真的能騙過這些邪神，安全的避開嗎？」

  這從每一個方向襲來的邪神大軍，就先不說能不能逃掉的問題了，哪怕是喬修亞能斬殺近聖邪神，但是也根本不可能來得及擋住——那四十五頭近聖邪神不過是最靠近的那一批觸鬚中存在的而已，而在其之後，天知道還有多少，是百倍還是千倍，甚至是更大的數量級。

  「不，別說是擋住了。」

  面對複數近聖邪神，自己究竟能不能打贏，其實都是未知數啊。

  喬修亞一聲嘆息，雖然有足夠的自信，但是卻也不會狂妄到會把自己騙到相信——他的確很強大，但是難道會有近聖者『弱』嗎？難道可以進階到這個境界的文明和強者，會有什麼可以被人利用的弱點嗎？

  不過，看著這一幕，喬修亞倒是想明白了，為什麼情況會突然變得如此險惡。

  「是了，陰影賢者創造的陰影亞空間。」

  他低聲道，戰士不由得露出一個苦笑：「只有這一個解釋了。」

  陰影賢者創造的陰影亞空間，波及整個多元宇宙，它聯通了所有孤立的多元星河群，讓未來的文明可以跨越無盡時空，對抗那無窮無盡的邪神集群——但同樣的，那聯通萬界的通道，同樣也會讓無數虛空中的邪神更容易匯聚在一起，以更快的速度展開一次次入侵和毀滅。

  甚至，就連聖光，其實也算是一種邪神的指引，璀璨的光芒在虛空中簡直就像是信標，燈塔一般呼應指引著邪神前行——當然，文明之間也可以這麼做，這也是聖光原本的特性之一。

  從未來的角度來看，未來應對邪神的戰爭，可能是多個多元星河的文明集群聯合在一起抗爭，更大的力量和更多的資源，直接能抵禦單獨多元星河無法抵禦的混沌之潮，這的確遠比單獨一個多元星河獨自對抗要來得好，更多不同的知識和文明混合在一起互相交流，自然也能更加靠近真理，湧出更多的強者，近聖者，甚至是新的賢者。

  這，大概就是賢者們口中的希望。

  的確，這真的就是希望。喬修亞早就理解這一點，所以他一直都對未來有著信心。

  但這，也意味著另外一件事。

  那就是，在聖賢和陰影賢者之後，第一個承受了祂們帶來的改變，第一個應對紀元終結大劫的星河文明，恐怕還來不及聯合其他的多元星河，就必須以自己一個星河的資源，一個星河的力量，去面對未來眾多多元星河聯手，才能面對的究極終末之劫。

  就像是現在所有人看見的那樣——遮天蔽日，即便是虛空都被填滿了的黑暗觸鬚正在迫近，那是足以將一個多元星河覆滅天知道多少次的混沌集群，是未來眾多多元星河的文明聯手在一起才能擊敗，甚至需要苦戰僵持的敵人。

  而現在，面對它們的，只有一個星河中的文明們。

  光芒黯淡了，喬修亞仰視黑暗的虛空，巨神的四隻手垂落在身側，他目光凝視在遙遠的彼端。

  ——第一個吃螃蟹的人，總是手足無措。

  ——第一個抵達新大陸的人，總是會遭遇全新的瘟疫和危險。

  ——第一個開闢全新道路的人，總是連前方有什麼東西，有什麼收穫，有什麼敵人都不清楚。

  第一個，第一個，第一個——第一個，是無上的榮耀，最初的意味著萬事之先，能拿到最珍貴的第一手資料。

  但第一個，也是最危險的，因為毫無任何經驗可言，所以會犯下稱得上愚蠢的錯，因為只能摸著石頭過河，所以不知道前方究竟是堅固的石頭，還是洶湧的旋渦。

  ——它們已經來了，遠比所有人想像的要快

  如今，喬修亞所在的多元星河，要面對的就是這些——第一個遭遇後世多元宇宙級大劫的多元星河，他們如今所看見的，所見證的一切，對於後世其他文明來說，都是彌足珍貴的資料，足以讓後世其他多元星河的文明恐懼的聯合在一起，不再有任何多餘的摩擦和紛爭。

  但是恐怕，後世的文明想要知道這些消息，只能通過挖廢墟遺蹟才能挖出來了吧。

  「太多。」

  「太急。」

  戰士如此自語道：「我已經……沒有時間了。」

  時間已經不多了。

  他剛剛才突破近聖者沒多久，哪怕是底蘊深厚，有眾多賢者和其他近聖者的道路扶持，但是距離賢者的境界仍有很長一段距離——他還需要積累，需要磨礪，需要思考和驗證，才能一步一步，穩紮穩打的突破，進階為更高的存在。

  但是現在，已經沒有任何餘裕留給他安心的發展了。

  比羅斯星河，失落星河，眾多星河，乃至於整個多元星河，所有來到前線，即將來到前線，還在家鄉守衛的強者們，都沉默了。他們根本就不知道應該朝著哪邊防守，因為無論是哪一邊都有無盡的邪神即將衝擊而來。他們的沉默或許不是因為恐懼，但毫無疑問有著絕望。

  恐懼和絕望是不一樣的——恐懼的人即便去戰鬥，也是畏畏縮縮，但不能說他心中沒有對勝利的希望，有那麼一絲潛藏的烈火，而絕望的人可以慷慨赴死，但心中早已冷寂，因為他們知道，只有死與失敗才是唯一的結局。

  七神們和其他邁克羅夫的強者站在一起，易轍摸了摸自己的鬍子，這位矮人神祇不知道說什麼，只是嘆了口氣，而悅哀卻意外的並不擔憂，祂早就心懷死志，並且對未來也看的極淡。

  但是其他神祇和強者，卻無法像是這兩位這麼鎮定，有些人閉上了眼睛，似乎無法承受繼續看下去的絕望感，有些人掏出了通訊法陣，似乎是想要和熟悉的親人聯繫，但是他打開了通訊列表，卻不知道說什麼好。

  說遺言？太早了，也太搞笑了，這還沒開始打呢，至少也要等其他邪神觸手集群真的來的時候再說吧。

  可是，說我愛你，我愛你們，有用嗎？

  眾志成城的勇氣，決心對抗的意志，有意義嗎？

  堅定信念，浴血奮戰，抗爭到底，永不後退——之前的宣傳口號，都是有著『勝利』和『希望』作為一絲光，才能誘導人激發出自己的全部力量——可是現在，這些話語都變得空洞，虛幻了起來，這還能大聲說出嗎？

  太幼稚，太可愛，什麼不屈的意志，什麼熱情昂揚的精神，在與黑暗對比的瞬間，簡直就像是孩童的囈語一樣。

  「我們能做什麼？」

  仿佛是自言自語，又仿佛是詢問，滅律如此說道：「我們還能做什麼？」

  這可真是一個好問題——因為一時之間，根本無人可以回答，再一次令寂靜降臨。

  ——但如今，真的已經到了束手無策，只能閉目等死的地步？

  喬修亞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他是不抽菸的，哪怕是有人邀請也會拒絕。

  ——他也是不喝酒的，只有有好朋友舉杯他才會應和。

  他無所謂美食，對肉體的欲望與享受也沒有興趣。他不消磨時光，即便是玩遊戲和散步都有自己的目的。他從不通過任何側面的手段去消磨自己的意願，總是想要幹什麼就幹什麼，在保證對其他人沒有影響的情況下，做最純粹的自己。

  他不需要抽菸解憂，不需要借酒澆愁，他不需要美食和肉慾麻痹自己，戰士什麼都不需要，他該做什麼，就做什麼，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即便，會讓其他人感到遺憾，感到不舍，那也是他的選擇。

  這一次，自然也是一樣。

  「啊，真是慶幸。」

  低聲吐出一口氣，男人抬起頭，伸出手抓向天幕上的黑暗，就像是年幼還是孩子時，他無比期待的伸出手抓向星星那樣。

  「幸虧，我一直都是不正常的人，一直都是瘋子，早就想到了會有這麼一天。」

  ——在沒有奇蹟的世界裡，我幻想和強大的超凡敵人戰鬥，在有奇蹟的世界裡，我幻想一個又一個比之前遭遇更強大的對手戰鬥。世界愛著我，讓我的幻想化作了現實，直至如今，我依然感到欣喜。

  ——但即便如此，我也很明白，現實永遠都比我預料的，我幻想的更加糟糕，即便是連我都幻想不到的東西，現實中可能就真的存在。

  男人握緊了手，似乎想要將漫天的黑暗全部抓住，但正如同孩童時孩子不可能抓住星星那樣，他也只是虛握手掌，對天成拳。

  「我一直都在想，我能成功成為賢者，戰勝幕後黑手，就這樣達成自己的目的，將悲哀的環之輪迴終結，讓多元宇宙恢復平靜，以我自己的秩序重塑。這樣的話，我或許也能改變自己，讓我可以變得不那麼瘋狂的期待戰鬥，至少偶爾可以享受一下和家人，朋友一齊愉快生活的時間。」

  「我真的這麼想過，我真的很愛他們，他們對我傾訴的希望和願望，我全部都能聽見，全部都想回應。」

  但是現在，夢醒了。

  「這就是等待著我的戰鬥，我明白了。永恆無盡，湮滅一切的敵人，這就是屬於我的戰鬥。我早就想過會有那麼一天，但當它真的變成現實，還是有點難以接受。」

  之前，戰士點亮的光芒熄滅了，讓寂靜虛空中的一切都重歸黑暗，讓多元星河正常的光芒淡淡閃耀，這樣一來，也就看不見遠方正在迫近的敵人，一切都無比平靜，仿佛之前所看見的一切都像是一場虛幻的夢。

  這樣一來，眾多強者，眾多存在就可以矇騙自己，說那些都是假的，都是不存在的，他們可以暫時的掙脫絕望，恢復正常的思緒。

  ——但是喬修亞已經從真正的絕望中醒來！

  所以，他再次握緊四拳，戰士毫無猶豫的高舉右手。

  他再次點亮了光——遠比之前更加明亮，更加清晰，更加洶湧澎湃的光！

  這光芒再次亮起，驚醒了所有人，它再一次跨越多元星河，橫穿寂靜虛空，將所有的敵人都完全地照出，分毫畢現，確鑿無疑，這頓時便激起大片的譁然，讓之前不少好不容易才鎮定下來的存在顫抖著捂住雙眼，接近崩潰。

  雖然明明知道這樣想不對，但是他們還是忍不住去責怪，去記恨這讓他們看見真相的戰士，他們忍不住埋怨，讓他們過早見證了這過於蒼白冷酷的真相——難道就不能讓他們麻痹一下自己，慢慢的接受這個事實嗎？難道就非要讓他們絕望，非要讓他們自暴自棄不可嗎？！

  但一個聲音響起，如同蒼涼的號角，如同激昂的戰歌。

  「未來雖然殘酷萬分，但絕不要對它逃避懼怕。」

  他的聲音傳遍多元星河，任何生命都能聽見，四臂的巨神高舉右拳，他仰視著虛空，目不轉睛的盯著那無窮的敵人，語氣肅然，但卻不失豪邁：「不想奮起而戰的人，勝利就絕對不會降臨於他。」

  男人的聲音笑著，帶著正義，勇氣，希望，決絕，充滿狂妄，憤怒，殺意，毀滅。

  ——明亮萬物的光芒照徹萬界。

  ——黑暗的集群蠕動靠近世間。

  ——火焰的燃燒即將抵達終點。

  ——光的狂風呼嘯著。

  ——他現在充滿了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