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江城風雨35

  天心醫館。

  鍾芳的小院子。

  一襲白衣的李麗端坐在石凳上，手中緊握著毛筆,似那不是毛筆，而是一條隨時要脫手而去的蛟龍。稍有不注意，蛟龍就會翻江倒海。

  毛筆畢竟不是蛟龍，也沒能翻江倒海，但是吐出一枚漆黑的龍珠在白淨的紙上，還是能夠做到的。

  墨滴在紙上炸裂開來，紙上原本只有幾個歪七扭八的大字，如今染上了墨汁，別有一番風味。

  齊文端著果盤從廚房走來，李麗趕緊將紙揉成了一團藏在身後。

  

  「藏什麼好東西呢？我都不能看了嗎？」齊文說笑著，放下了果盤。果盤裡是李麗喜歡的桃子，往日李麗的小手在果盤上桌的瞬間就會按捺不住。

  今天卻規規矩矩地放在身後。

  齊文苦笑一聲，便自顧自地道：「瞧我這記性，還有梨子沒端出來。」

  轉身齊文便離開，李麗趁著齊文轉身的時間,將揉成一團的紙藏在了袖子裡。

  「還想藏到什麼時候？」

  齊文剛才還在她身前，突然就出現在了她的身後，順手就將李麗藏在袖子中的紙團偷了出來。

  齊文大大咧咧地將紙團打開，李麗驚呼一聲，伸手去阻止,正好對上了齊文嚴厲的眼神。

  李麗好似中了定身魔法，呆在原地不再動彈，只是她的臉色緋紅，像是一條煮熟的蝦。

  皺巴巴的紙團逐漸展開，紙團上的墨跡沒幹,就被李麗揉成了一團，墨汁染在紙面里，紙背上。

  「你的字不見長進，但是隨著畫畫的功夫越發精深了。這是哪家的繪畫大師畫下了一幅寫意的山水圖？」

  李麗這些天被齊文訓慘了，字寫得難看，畫畫也沒有水平，綜合起來，就是一無是處。

  雖然喜歡齊文說她，這是齊文關心的表現，但總也要有誇獎的話吧！李麗是一句誇獎沒有聽見，越發地不想被批評。

  她羞紅了臉，等著齊文說她的字不像是字，像是符號，刻在龜甲上的符號，又或者是道士符紙上的符文，只有髒東西才能看懂。

  今天沒有挨訓，還被誇獎，李麗高興地沖了上去，站在齊文的身邊一起看自己的作品。

  好心情消失了，齊文學壞了，以前都是直接訓話，現在倒好，開始拐彎抹角地說她了。什麼山水畫，就是一個又一個的墨團，有的墨團深，有的墨團淺。

  李麗嘟起了小嘴，不滿意，非常不滿意。她得到了鍾芳的聲音，可以自由的說話了，可她非必要一句話都不說，性子比之前開朗了些，但是開朗的性子裡，滿藏著深深的陰霾。

  齊文想通過讀心了解李麗的心，可是，李麗的心在很早之前就被鍾芳封上了。齊文有強行打開的辦法，只是他不願意那麼做。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隱私，齊文尊重李麗的隱私。

  看著李麗賭氣嘟起的小嘴，齊文恨不得咬上一口。他拿著毛筆，沾上墨汁，開始淡妝濃抹，就在李麗的面前一幅山水畫油然而生，原來李麗寫的那些字，也成了河岸連山上的樹枝。

  樹枝歪七扭八，難看了些，但在這幅畫裡異常的和諧。

  「你是最好的！」齊文沒來由在李麗的耳邊說出了這麼一句話。

  李麗一愣隨即點頭。

  李麗接過了齊文手中的毛筆，又拿出一張嶄新的宣紙，在宣紙上練字，她在練好那兩個字之前，不打算練別的字——齊文。

  齊文卻執拗地要李麗練另兩個字——李麗。

  兩人為此還冷戰了半天。最後以雙方的妥協結束。初一初三這樣的單日子練齊文的名字，初二初四這樣的雙日子則練李麗的名字。

  今天是初五，李麗開心地寫著齊文的名字，一筆一划，一絲不苟，精神高度集中，一炷香的時間，額頭上已經有了一層薄汗。

  秋風瑟瑟輕吻額頭，李麗不由打了一個噴嚏，鼻子也不舒服起來。

  齊文握住了李麗冰冷的小手，道：「今天就到這裡吧！」

  二人默契地收筆，收紙，多餘的墨汁，李麗故意弄在了手上，然後趁機弄在齊文的臉上。

  齊文成了一隻大花貓，沒了形象的他就不會出門了。

  李麗這樣單純地想著。

  齊文沒有發覺異樣，收拾著東西，李麗一邊收拾一邊發笑。

  齊文這才發覺不對勁，瞥向李麗染墨的手指，聯想她剛才撫摸自己的動作，也算是反應過來了。

  齊文放下紙筆，手上也抹上了墨汁，追在李麗的身後。

  「你跑不了！站住！」

  李麗在逃，齊文在追，在小院中，在璀璨的陽光之下，歡聲笑語充滿了院子。

  玩過，鬧過，笑過，齊文抓起毛巾為李麗擦去臉上的墨汁，動作很輕，像是在擦瓷器，深怕不小心弄傷了她。

  直到李麗的臉乾淨了，齊文這才扔下了手中的毛巾，站起身，對李麗道：「我要出門辦些事，晚飯之前回來。」

  李麗是一個賢妻良母型的女人，她不會過問齊文去做什麼，只會默默地支持。

  只是今天的她有些不一樣了，她抱住齊文的腰，雙手勒得很緊。她說道：「別再殺人了！」

  齊文愣在了原地，正要握住李麗手腕的手僵在了空中。這件事他沒辦法答應李麗。他的仇人很多，害死她奶奶的人，一個都別想逃。

  「對不起……」齊文話才說了一半。

  李麗抱緊的手又加大了力氣，她的頭頂住了齊文的後背，搖晃著腦袋，說著：「不，不要對不起，我不要聽，答應我好嗎？我不想再看見死了人。」

  李麗想起了鍾芳，想到了那個恐怖的吳管家，她害怕，害怕齊文會因此受傷，乃至於被害。

  她還記得鍾芳要她轉達齊文的話，他們互不相欠了。為什麼互不相欠，他們之前有什麼交易，是需要瞞著她的？

  李麗沒有去問，既然要瞞著她了，問也問不出來。鍾芳死了，李麗卻明白了，這筆交易的背後很危險。

  她還有一種感覺，鍾芳的死是齊文有意為之。因為她能說話了。

  她能感覺到齊文對她的愛，越是能感覺到，這種想法就越強烈。她的心裡有個聲音在迴蕩，是她害死了鍾芳。

  李麗不想說話，也是受了這個想法的影響，她覺得自己是殺人兇手，是搶奪鍾芳的聲音的罪魁禍首，是害死鍾芳的誘因。

  齊文不知道李麗的想法，他只能感受到李麗的不平靜。

  齊文握住了李麗的手腕，輕柔地分開李麗的手，背對著李麗道：「有些事我一定要去做，但我保證，不會殺死一個好人。」

  齊文沒敢看著李麗來說這句話，因為他只答應了李麗一半。他不會去殺死好人，只是不主動殺死而已，至於傷害，至於利用，他什麼都沒有答應。

  復仇者是不值得被愛的，為了復仇他們早已經捨棄了一切，並且可以向惡魔奉獻一切，復仇的利劍，會傷害所有人，包括他們自己。

  江城大牢。

  宋二娘被扔進了牢房，等候上堂過審。

  宋二娘頹圮地靠在牆邊，她想不明白，襁褓上為什麼會有血跡。她明明有檢查的，襁褓上絕沒有粘上血跡的。

  至於孩子身上有傷，流出的血跡，那就更不可能了。孩子是她捂死的，怎麼可能有血跡出現。

  她懊惱地想著，但就是想不明白。

  「你看來很苦惱啊！」齊文的聲音在監牢外響起。

  宋二娘抬頭，向說話的人看去，此時的齊文早已經不是那個鼻子上耷拉著鼻涕的傻小子，他挺拔，筆直，面露英氣，宋玉潘安也不過如此。

  「你是誰？」宋二娘疑惑地問著。這樣的相公，她還是第一次見。

  「你雖然變了模樣，可我依舊記得你，宋二娘。可你卻認不出我了！」

  「你到底是誰？」宋二娘緊張了起來。

  「齊文，齊家莊，齊老太的孫子。」

  宋二娘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眼前這人居然是那個傻小子。

  「你！你！」

  「你不也換了一副面孔了嗎？」齊文譏笑道。

  看著齊文的譏笑，宋二娘感覺有一隻餓狼在盯著她，要嚼碎她的骨頭。

  可她明明沒有得罪過齊文啊！

  齊文擁有著讀心術，直接道：「如果不是你，奶奶就不會死！害死我奶奶的人，一個都別想活著。」

  「我做什麼了！我哪裡害死你奶奶了！」

  齊文沒有回答，他轉身離開，獨留宋二娘在監牢里。宋二娘還在喊著，沒人回答她，就連監牢的獄卒都沒有出現。

  在宋二娘的腦海里反覆切換著兩個畫面，她恢復了以前醜陋的模樣，走在前往刑場的路上，路上的行人指指點點。

  美麗的女人無法接受自己丑陋的事實，尤其是宋二娘。她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一頭撞向了牆壁。

  就算是死，她也要保持著美麗死去。她再也不要變醜了，她要永遠美麗，永遠。

  牢頭在獄卒的簇擁下進了監牢。

  「頭，今天進來了一個女犯人，那個姿色唷！你看了就明白了！」

  獄卒也見過不少女犯人，還有許多是富家的小妾，能讓見多識廣的他誇讚的一定有些姿色。

  當二人走到監牢前，只看見了一具倒在血泊中的女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