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這首水與火的悲歌（18）

  顧重雲頷首，並沒有正面回答，可也沒有否認，隨即就低下頭，不緊不慢擺弄著手中的茶杯，在老闆看來，這個舉動無疑就是默認了。

  老闆看起來百感交集，他完全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雲君澤的兒子，當年他也親眼看著謝琉璃將雲冉推進了大海當中，誰能想到那么小的孩子還能在茫茫大海中活下來，或許，這就是上天的慈悲吧。

  老闆垂下眉眼，在顧重雲面前收斂了一切防備，講述起了他所了解的雲君澤的舊事。

  基本上跟顧重雲打聽到的差不多，比起穆遠航的善良坦蕩，雲君澤在外的形象也算是不錯，也有樂善好施，也做些救死扶傷的善事，可是，本質上他依然還是個自私到了極致的人，大難臨頭，老闆也看到雲君澤放下小舟自己逃生，他並不覺得意外。

  所以他更同情謝琉璃，甚至在得知她的身份之後，為她安排了足夠自保和謀生的去處。才會讓之後的琉璃山莊紅極一時，成為眾人追捧的存在。

  他也知道這麼多年來，謝琉璃一直在尋找自己的兒子，雲冉的出現讓他足夠意外，可或許謝琉璃會覺得欣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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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琉璃當年溫婉善良，對雲字坊的這些人都很好，出手大方，老闆也是一直記得感恩的。對於她的兒子，老闆更會放的寬容許多。

  「我想查清楚一些事」，顧重雲堅定地說，「你們或許可以不聞不問，放下過去生活，但我不能。」

  一切都與《滄海月明錄》有關，老闆也不再反對，默許了顧重雲的舉動，反正四塊烏木對他來說也是一筆不菲的價值，轉手賣出去還能盈利不少，顧重雲也承諾不會干擾海圖的出售，他只會靜觀其變。

  老闆相信了顧重雲的承諾，並給了他這個機會。

  於是，顧重雲終於到了第五層，跟他一起上去的還有李知瀾以及韓子鑫夫婦，韓子鑫夫婦準備的銀兩終究沒有用得上，他們還打算出手爭奪海圖，但被顧重雲阻止了。

  顧重雲給了他們一個更有趣的任務。

  按照老闆的安排，《滄海月明錄》的半張海圖，將於這趟幽靈海市啟航三天後的晚上，在第五層的拍賣場當中正式拍賣。唯有拍賣才能拍出所謂的天價，而最終拿到海圖的人，需要完成與老闆的賭約，那就是拿著這張海圖，在第五層的尊貴客房當中單獨過夜。

  顧重雲一眼就看透了老闆的打算，幽靈海市的規則之中，並沒有不能搶奪這一條。

  也就是說，無論誰拍下了海圖，就會成為眾矢之的，宛若闖入了狼群的肥羊，或者是落入鯊魚群中帶著血的肉塊，只會落到被撕成碎片的結局。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們所有人都不允許帶侍從登船，沒有保鏢，能夠保護他們安全的人，只有他們自己，除此之外，別無依靠。

  老闆的陰謀昭然若揭，這都不是陰謀，這是陽謀。

  他要的是眾人的自相殘殺。

  或許，這不是老闆想要的，而是那個在背後設計了這一切的，十里錢莊的主人定下的計劃。

  顧重雲翻看著那份邀請者的名單，當中的人或許都與此有關，可他需要一個暫時的目標，因為他不能直接出手，只能在背後勤勤懇懇當個幕後老大。

  韓子鑫也算是顯赫一時的商人之一，認識名單中的幾個人，不過真正算起來，他們都不算是有錢人，於是，按照顧重雲的安排，他需要去說服認識的這幾個商人聯合起來，參與海圖的拍賣。

  他們手中的銀兩都有限，只有聯合起來，才能擁有勝出的資本。

  而這一群貴客當中，最有錢的應該算是兩位，一位是盛隆商行的池老闆，他看起來算是個年輕商人，看起來應該還不到三十歲，據說是剛接手家業不久，也算是在一群老掌柜和各方親戚的圍攻當中殺出一條血路，經歷跟李知瀾差不多，不過盛隆的生意要比百草堂做得大得多，做的是海商當中最受歡迎的行業：瓷器。

  瓷器是現今的海上貿易當中，最常見也是最好賣的貨品，每艘出港遠航的商船船艙當中，都恨不得塞滿了各色瓷器，瓷器的進貨價並不昂貴，在泉州幾乎是人人買得起，可一旦揚帆出海到了異國他鄉，出手價格就能漲價十倍不止，走的越遠，利潤越高，另有一些品質出色的鈞窯等等稀罕貨，更是專門給海外各國的達官貴人專供，這些人出手大方，更以能擁有一套來自東方的瓷器為傲，願意捧上寶石黃金來交換，所以，盛隆商行做的就是這樁生意，他們在各地都擁有自己的瓷窯，品類齊全，產量也高，不但能塞滿自家的船隊，還能為其他的商隊供貨，每年通過海上貿易能賺入數十萬輛黃金的盈利。

  另外一家商號是錦繡綢緞莊，絲綢在西洋人眼中是天賜之物，工藝精緻，手感細滑，顏色更是晶瑩剔透，穿在身上輕盈透氣，如果是漸變花色，又或者是稀少的雪蠶冰蠶絲綢，一匹售價甚至要以黃金報價。錦繡綢緞莊雖然名字聽著不以為然，像家普普通通的綢緞莊，實際上卻是江南首屈一指的絲綢作坊，其中出產的都是稀罕的漸變花色絲綢，什麼天水碧、丹朱晚霞、楓林唱晚等等，都是他們最受海外各國鍾愛的貨品。

  錦繡綢緞莊來的正是他們的當家趙九，趙九起先是水手出身，也曾經隨同商船在海上闖蕩多年，積攢下的積蓄買下了當時瀕臨倒閉的錦繡綢緞莊，經過整頓之後，他定下了綢緞莊專做海外生意的基調，並且高價請來了專染漸變色絲綢的老工匠，為綢緞莊開闢了一條嶄新的路線。

  此刻在五層的大堂還是見不到這些尊貴老闆們的，他們都在各自的客房當中休息，等待晚上的拍賣會。

  幽靈海市的五層可謂是奢華至極，令顧重雲和李知瀾不免想起了琉璃山莊，這裡隨隨便便一個花瓶都是貼著金箔鑲嵌寶石，吃飯的餐具都是金器，沉甸甸的，李知瀾看著不免發呆了好一會兒，心道這些金子用的可真是浪費極了。

  五層大堂各處燃著燈，用的全是琉璃燈罩，上面雕花刻字，做工精緻，桌椅都是昂貴的紅木梨木，錦繡綢緞莊的漸變色絲綢做成坐墊，連掛在各處的薄紗都是金線織就，在燈光下不免閃著熠熠光輝。

  四周的珠簾用的都是南海珍珠，圓潤晶瑩，大小一致，都有小手指頭那麼大顆，串在一起也只是用作裝飾。

  桌上擺著時令鮮果，還有些稀罕極少見的，應該是海外來的貨色，糕點味道極好，一吃就是京都口味，想必是專程請到的京都廚子現做的，茶具是古色古香的紫砂，另外還有西洋樣式描金彩畫的，可以根據自己的喜好需要隨時取用。

  大家都在吃喝，三五成群的交談，商討著晚上拍賣會的打算，只有顧重雲和李知瀾在吃喝，十三仍然跟在他們身邊，命令僕從端上新鮮出爐的烏雞湯和菜品，顧重雲不時給李知瀾夾菜。李知瀾默默心算，預估到底要多少銀兩才能真正拍下《滄海月明錄》的半幅海圖。

  韓子鑫說服了幾個商人聯合起來競價，並按照顧重雲的吩咐，將帶來的銀兩全數都交了出去，另外幾個商人見狀，也紛紛效仿，大家倒是湊了不少銀兩，大致快有五百萬了。

  但是就這些錢也只夠他們上場一試，畢竟無論是錦繡綢緞莊還是盛隆商行，都是能出的起千萬兩的買主。

  最重要的還是老闆的賭約，就算拍下了海圖，能否活著在第五層過夜都是兩說，唯有顧重雲氣定神閒，又給李知瀾夾了塊雲片糕。這裡的雲片糕甚是好吃，香糯鬆軟卻不那麼甜，只可惜身為糖蟲子的顧重雲不那麼喜歡，覺得味道不夠，李知瀾卻吃的很喜歡，忍不住多吃了幾塊，還心情頗好的言語嘲諷：「你再吃這麼多甜食，遲早變成糖漬的。」

  「那不更好嗎？嘗起來是甜的」，顧重雲不怎麼要臉地說。

  李知瀾給他一個白眼，「別亂說了，不嫌臉紅嗎？」

  顧重雲聽李知瀾的語氣帶著幾分嬌嗔，只覺得比最喜歡的雲片糕還甜，忍不住開心起來。

  此時韓子鑫悄悄過來，看到兩人眉來眼去的模樣愣了片刻，在遲疑自己是不是該先安靜的走開。

  顧重雲看見韓子鑫過來就主動站起來行禮問好，看起來公事公辦的模樣：「韓老闆，有何貴幹？」

  韓子鑫按照兩人先前說好的套話往下說：「顧公子可有興趣加入我們，一同競拍海圖？」

  顧重雲攤手笑了笑：「沒帶多少錢，就不跟著添亂了。」

  跟韓子鑫一同的幾位商人原以為能上來第五層的，少說也有百萬身家，這才同意讓韓子鑫去問問這個「在海島上很是談得來的小友」，可沒想到他上來就是不想花錢，再看他和李知瀾都是一副興致缺缺，專注吃喝的模樣，以為不知道是哪裡來的紈絝子弟，嫌棄的很，頓時沒了跟他合作的興趣。

  甚至有人還言語間略帶嘲諷：「也對，看看熱鬧就好了，大人的事，小孩子插什麼手？」

  其他人跟著鬨笑，韓子鑫臉都綠了，心想你們的腦袋就要保不住了還有臉笑這麼大聲。

  顧重雲對李知瀾笑笑，李知瀾瞭然，小顧大人此時的笑可不是好笑，換了平時，是要殺人見血的。

  幸好在船上要給老闆些許面子，顧重雲只想意思意思，隨手扔出手中鑲金雕花的筷子一根，那筷子如同離弦的箭一樣徑直破空而出，直接砸掉了方才說話那人還沒來得及收回去的大門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