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這首水與火的悲歌（17）

  老闆聽到「雲冉」兩個字的時候不由自主站了起來，顯而易見他滿臉都是驚訝的表情，仿佛見了鬼一樣。十三並不認識雲冉是誰，雲字坊對他來說也是陌生至極的名字，聽都沒聽過。畢竟雲字坊已經是泯滅入煙塵的記憶，只有十幾年前的那些親歷者還記得，而他們這些年輕人怕是怎麼也不會知道，那個顯赫一時的地方對於有些人來說意味著什麼。

  顧重雲從幽靈海市這艘船的建築構造已經確認出自雲字坊的設計，那毫無疑問，老闆與雲君澤一定是舊識，況且，老闆能指定謝琉璃作為串聯幽靈海市的唯一通道，不可能對她的身份一無所知。

  這麼看來，老闆勢必與雲家是舊交，而且，應該是相對交好的一方，只不過，他在穆海山莊滅門案當中又是怎樣的存在呢？

  這才是顧重雲想要從《滄海月明錄》爭奪當中試探出的態度，唯一現在能確定的是，老闆現在受制於十里錢莊的老闆，為了得到還魂香，他願意打開幽靈海市的第五層，也邀請到了對方想要邀請的那些人，老闆給顧重雲看過名單，李知瀾也跟著看過，她大致能確定，這份名單中，至少有一半是跟百草堂有過生意來往的商號，瓷器、絲綢、糧食之類的等等都有，不過，具體誰跟李殊民是同謀，這就不好猜測了。

  反正當中一定有人是，大不了就是，大家都是嫌疑人。顧重雲的態度非常端正且認真，這個名單上的人都要查，一個都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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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奈何現在大理寺的人都沒跟他上船，原本青霜和赤江都打算跟來，還有顧重雲給李知瀾選的會武的女護衛，然而到了他們要登船的那一刻，擺渡船上的人突然改了要求，原本是每位客人都能帶一到兩名侍從上船的，可是現在侍從全部都被留在了海島上。如果客人堅持要帶僕從，他們可以隨時拒絕對方登船。

  當然眾位賓客對此也是頗有微詞，尤其是家大業大的幾位，哪能離得了侍從們伺候？他們幾番爭論，可擺渡船上的僕從說的義正嚴詞，完全是出於安全考慮，尤其是《滄海月明錄》的安全，最終眾人被迫認下了這個要求，畢竟他們千里迢迢而來，為得就是海圖，如果上不去船就真的功虧一簣了。

  至於那些本來就沒帶侍從的就更不用考慮那麼多，他們只是為了上船坐點小生意。

  於是顧重雲只能將青霜赤江等人都留在了海島上，不過大理寺並非全無預案，當他們已經知道幽靈海市是艘船，大理寺已經暗中調動了自家的船來援助，不過那些船有的偽裝成了商船，有的扮成了漁船，青霜和赤江等人此刻估計已經悄悄離開了海島，去跟自家的船隊會合。

  雖然不知道幽靈海市具體的位置，茫茫大海難以搜尋一艘船的下落，可船隻航行還是會留下一定蹤跡的，如果真要耐心去尋，未必尋找不到擺渡船的痕跡。

  顧重雲唯一擔心的只有修羅殿，他現在不知道修羅殿到底會以什麼樣的面貌出現，因為季靈菡答應過，他們只要給出消息就可以。所以顧重雲只給出了琉璃山莊擺渡船登船的地點，反正登船點是一次一換的，下一次在哪裡登船，要看下一次的安排，對琉璃山莊的航線產生不了太大的影響。

  修羅殿最多只能跟到這個中轉的海島上來，可是知道海島的地點用處並不大，周圍極為空曠，視線遼闊，根本無法搞什麼跟蹤擺渡船的行為，只要船一跟上，馬上肉眼可見，前面立刻就能發現，跟是跟不了的。所以，他就更擔心，修羅殿會用一些更殘暴的手段，甚至包括在海島上埋伏，把島炸了之類的，畢竟他們不是沒幹過這種事。

  顧重雲讓青霜和赤江帶人盯著點，也正是為此，畢竟他們返程還要從海島中轉，誰知道他們會不會直接他們把老窩一鍋端了。

  不過好在顧重雲再次見到了老闆，這次是兩人單獨聊天，李知瀾留在房間休息，十三也守在門外。

  唯有顧重雲和老闆兩人，在昏暗無光的房間裡，又喝了一次不怎麼好喝的西洋茶。

  「你認識雲冉？」老闆不再客氣，一上來就開口直奔主題。

  顧重雲抿著茶點點頭，這茶實在是太難喝了，要不是老闆喜歡，他是堅決不會碰的，現在也只是客套客套。

  老闆嘆了口氣，「沒想到他竟然還活著。」

  看來老闆知道的並不少，甚至有可能知道當年雲字坊發生了什麼，他接著露出了一個還算欣慰的笑容，「她如果知道的話，必定會很開心。」

  這個她指得是誰已經不言而喻，老闆對謝琉璃的了解似乎超過顧重雲的逾期，他頓時有一點點感覺雲君澤腦袋上發綠，忍住了沒好意思笑。

  顧重雲便不再掩飾，故意透露：「琉璃夫人已經知道了。」

  「怪不得」，老闆想，怪不得琉璃夫人願意對面前這個人放行，是因為他知道雲冉的下落，「她找尋了雲冉十幾年，終於能如願以償。」

  顧重雲想起謝琉璃如今的一身風霜歷練，還有始終不願意向他展露的真實面容，免不了內心唏噓，她現在隱居世外，早已經沒了報仇的念頭，唯一的執念只有兒子云冉，可他們走到此刻，其實早已經回不去當年了。

  時間已經將他們分開了不同的世界，儘管此時彼此接近，可都已經無法再因為血緣親情再對彼此坦誠以對了。

  「想必，老闆應該知道當年雲字坊被滅的真相」，顧重雲放下杯子，他是真的喝不下去這個奇怪味道的西洋茶了，這味道讓他完全失去了耐心。

  老闆盯著顧重雲，心中拿不準他的立場，這人看起來太過年輕，必定不是當年的知情者，就算知情，也只能是誰家的後人了。老闆想到這裡，點了點頭：「我知道。」

  顧重雲傾身靠前，抖開氣勢：「我聽說，大理寺正在查這件舊案。」

  「查就查吧」，老闆似乎對此並沒有多少異樣的反應，「當初他們造的孽，終究是該還的。」

  老闆這話倒是十分誠懇，聽起來不像有假，或許是久病不愈，老闆對除卻生死之外的任何事情都已經看的足夠淡泊，他甚至相信因果循環，報應不爽。聽起來，他也很清楚知道當年雲君澤帶人幹了什麼。

  「你如果跟雲冉交好，那就去五層看看吧，希望你能找到你想要的」，老闆本就不想插手這件事，若不是為了還魂香，他才不想沾染穆家的麻煩。至於顧重雲，他已經確定他不是為了爭奪海圖而來，他認識雲冉，或許是替代雲冉追查真相的。

  「我只剩一個疑問，想請老闆解答一下」，顧重雲說，他唯一想搞清楚的事情，老闆在這場陳年舊案當中，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存在？

  老闆看著顧重雲充滿探尋的眼神就知道他到底想問什麼了，他釋然笑笑，也沒什麼不能說，那些陳年舊事裡，他其實只是個不重要的存在，比起穆家和雲家，他甚至可以算得上寂寂無名。

  「我是當年為那艘船掌舵的船長」，老闆笑著回憶，那時候他還年輕，跟很多人一樣被雲字坊招去打工，而他算是會些算數識字，祖輩又是漁民，熟悉大海，也會觀些水文天氣，於是在一眾人當中很快得到重用，後來成為雲君澤很信任的船長。當初雲君澤一家乘船出海，就是他駕的船。

  當時發現有人攻上船的時候，他也曾想要試著帶人抵抗一二，可是他們抵不過那些手持武器又下手狠辣的武功高手，他當時身中多刀，受了重傷，根本無法再顧及其他人，是跟他親近的水手拼死護著他，放下了逃生小艇，將他送了上去。

  而那個水手也中了致命一刀，失血過多沒能活下來。

  他在海上漂泊了兩日，幸虧遇見了打魚的漁民，才僥倖撿回一條命。可是他的傷勢太重，傷愈之後就得了這個怪病，再也無法回到從前一樣了。

  他仗著海上航行的本事，以及此前曾經從雲家拿到的一份造船海圖，慢慢賺錢做起了這個幽靈海市，他不為別的，只為賺錢續命，讓自己活下去。

  他只是想活下去，又有什麼錯呢？

  「雲君澤很信任你？」

  「是的。」

  「那你知道他跟穆家的恩怨嗎？」

  「我知道一些，但不多。」

  「說說看。」

  顧重雲從容地看著老闆，老闆忽然疑惑，他從對方的身上，隱約看出了當年雲君澤的音容笑貌。原本時間久遠，他又常年久病，很多事情已經記不清楚了，尤其是當年那場大火，還有雲家那些人的臉，他其實都已經想不起來了。

  可是在那一刻，看到顧重雲仰起頭，目光迥然看過來的時候，他忽然腦海中清晰地浮現出了雲君澤的那張臉。

  他們竟然如此相似。

  老闆一愣，隨即大驚：「你、你就是雲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