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這首水與火的悲歌（10）

  李知瀾看了一眼顧重雲，心照不宣，這一定是他的計劃。這人總是讓人意想不到，分明剛才她下了場賭錢，她出了風頭，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運氣好還是顧重雲使了什麼誰也發現不了的招數，很好，現在是真的可以確定了，就是他使了什麼別人不知道的辦法。

  然後這動靜就驚動了老闆。

  顧重雲看起來對現在出現的結果並不以意外，他在出手之前，心裡就已經篤定會有這樣的反應。老闆要維持秩序上的平衡，又故意設定了所謂沒有規則的規則，最後的結果就是，實際上他一定在暗中出手管控這些，而這些，也都是規則的一部分。

  其實他倒是沒有那麼多的計劃步驟，大抵目的只有一個，他想見老闆。

  李知瀾明面上是賭桌上的贏家，就算知道背後有人暗中出手，可一來沒有證據，二來這並不算是違背規則，老闆沒辦法當場抓個正著，所以只能用這種方式請他們面談。

  在二層賭場之外，果然還另有空間。

  他們之前的僕從在跟他們打過這趟招呼之後，就再也沒有出現過，他們身邊的僕從換成了衣襟上別有貝殼飾品的人，他看起來要比他們更有派頭些，李知瀾懷疑他其實是個領頭的，至少級別是不同的。他恭敬地向顧重雲和李知瀾介紹自己，他叫十三，代號就是名字。這名字的來歷幾乎不用再多猜，十三是個序號，或許船上這樣的僕從不下百人，而他排在第十三。

  顧重雲沒多問，反倒讓十三不太適應，他遇見過很多人，他們都會好奇追問他這個名字的來歷，或許嘲笑，或許探尋，那些人都是高高在上的，看他如同看一件不起眼的東西。可這兩人是不同的，女子只盯著他身上的貝殼飾品，滿眼都是好奇的樣子，可什麼都沒提，也不願意多出言過問，而男子目光里仿佛瞭然一切，他只說了他叫十三而已，可他總覺得，對方好像什麼都知道了。

  

  這來歷說出來倒是沒什麼要緊，十三於是對李知瀾解釋他的貝殼飾品：「這是貝章，是老闆親隨的標記。」

  「怪不得，它看起來就很貴」，李知瀾說，這珠貝看起來並不是尋常材質，瑩潤晶亮，顏色通透，並沒有普通貝殼那樣會發黑或者發黃的情況，整個都是透白的，帶著些珍珠一樣的光暈，甚至上面還隱隱透出些許紫檀香的氣息，檀香可是極為昂貴的香料，如果說用它熏過的珠貝，那勢必連珠貝的價錢都會跟著漲上來了。

  更何況，這種手工打磨的做工，以及雕飾的別致樣式，都決定了這並不是一枚普通的貝章。

  但李知瀾沒多說，話到此處她覺得已經足夠，顧重雲向來不需要把話點破才能明白，果然顧重雲悠然的目光落過來，在十三身上的貝章上一瞥而過，仿佛是隨口符合的讚嘆：「確實看著挺貴。」

  十三鬆了口氣，他可能高估了他們。他們怎麼會想那麼多呢。

  畢竟這可是幽靈海市里最大的秘密。

  顧重雲和李知瀾仿佛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沒計劃，只是偶然因為在賭桌上多贏了兩把而有幸得到老闆約見的普通客人。

  穿過狹長的船艙走廊，他們都感覺仿佛已經漫長到能從船尾走到了船頭，畢竟這艘船大的可怕，而他們都還記得，當時他們是從船尾登船的。

  實際上李知瀾和顧重雲的方向感沒錯，他們一行人從船尾登船，然後就是那個開闊的宴會廳堂，從那裡往上走了一層就是賭場，賭場看起來很大，不過如果對船的整體長度了解的話，就會發現其實那只是船的一小部分，更大的隱藏空間，他們還沒有接觸到。

  老闆所在的地方就是其中之一。

  穿過走廊，眼前視線豁然開朗，有了些許光線，不再暗沉沉的，是一個開闊的茶室，旁邊就是窗戶，甚至能看到窗外起伏翻湧的海浪。從茶室到酒館，這裡似乎都有，只是客人寥寥，不過李知瀾和顧重雲在其中看到了韓子鑫夫婦，他們愜意地坐在那裡飲茶，不過沒有注意到恰好從旁邊經過的他們。

  「這也是對客人開放的，不過，只有老客人才知道這裡」，十三簡單解釋。

  二層除了賭場，實際上還有其他，茶室、酒館、酒樓等等一應俱全，在這裡吃飯飲茶都不成問題，吃喝依然跟在海島上一樣是免費的。

  總歸有人不喜歡賭錢，又想在二層待著，那麼他們一部分人就會來這裡。而另外一部分人，則會去另一個地方。

  走過吃喝完了的區域，前面則是商鋪，是正經的商鋪，買賣的貨物琳琅滿目，且鋪子不止一個，而是分門別類，各自有各自的區域。

  李知瀾看到有買賣綢緞的，買賣首飾的，珍饈食材、玲瓏雜貨、甚至還有古玩店、香料店、藥材鋪等等，當中也有人在買賣貨物，討價還價，看的李知瀾都動了買東西的心思，甚至想停下腳步去看看。

  幸好他們現在最重要的事情去見老闆，否則，李知瀾想，自己可能會進去就出不來了。

  買東西這件事的吸引力實在是太大了，尤其是方才白賺了一萬兩在手裡，她總覺得這時候不買點什麼還挺對不起自己的。

  不少人滿載而歸，當然還是那句話，要帶走這些東西是要付出代價的，究竟老闆的賭局是什麼，沒人知道，但是這並不能阻攔他們想要將這些東西帶走的願望，畢竟錢財對於商人們的吸引力，大過一切。

  「請這邊走」，十三做出一個請的手勢，為他們引領方向，他們很快遠離了讓人無比心動的買賣區，前方則是客房，因為船上空間有限，所以客房區域看起來就要小很多，一個個房間緊挨著被隔開，每人一間，也不過是有張能睡覺的床榻，也有能梳洗吃飯的地方而已。

  「客房區域不是免費的，如果需要休息，根據房間的不同，費用也是不同的」，十三又說，「二位如果需要，可以隨時跟我說。」

  顧重雲猜測客房休息不會便宜，果然李知瀾開口打探價錢，十三報出了一個相對比較離譜的價錢，李知瀾毫不掩飾地抱怨說貴，十三賠笑解釋：「貴客見諒，船上地方小，能住的地方自然就貴些。」

  實際上不止如此，住的地方貴，很多人便不會捨得花錢去房間休息，只會留在船上的其他地方，找更多的事情做來打發時間，那麼他們勢必會閒逛，或者去賭錢，這對於老闆來說，才會有更多的收入，至於客房，最好都空著老闆才會開心。

  又好像走了很遠，這下是真的走到船頭了，因為他們看到了上第三層的樓梯，跟從第一層到第二層不同，要想從第二層上到第三層，就要穿過這麼漫長的一段路，至於路上他們都會被什麼吸引，那就誰也不知道了。

  十三將他們帶上了第三層，顧重雲和李知瀾倒是沒有提出反對的意見，畢竟他們也沒打算一直留在這裡。

  老闆在第三層等他們，第三層船頭有兩扇門，其中一扇開著，隱約能聽到從門口傳來的絲竹樂聲，很是熱鬧的樣子，而另一扇門是緊閉著的，黑漆漆的木門仿佛通向未知的世界。

  十三將他們攔在門口，然後恭敬地為他們打開了緊閉的那扇門。

  顧重雲和李知瀾都以為他們要去的地方是那扇敞開的門，聽起來像是樂坊或者其他之類的地方，可沒想到他們進了那扇神秘的門，門通向什麼地方他們也不知道，走廊很長，兩側都是緊閉著的門，也沒有窗戶，看起來陰惻惻的，如果不是因為牆上點著蠟燭，他們甚至要連路都看不見。

  不知道又走了多久，走廊盡頭，門變成了雙開的朱漆木門，上面有金色銅環，這叫門叩，十三拽著銅環，在門上輕輕叩了四下，這才退開等候，果然只得片刻，那門悠悠地自己開了。

  這扇門後是一個燈火通明的世界，從開門的那一刻李知瀾和顧重雲就發現了這一點。

  這裡像是一個瑰麗又詭異的地方，因為無論是裝潢還是陳設，都充斥著濃濃的異域色彩，比如牆上掛著的是波斯最出名的手工掛毯，繡著他們的圖騰和神話故事，架子上計時用的座鐘是西洋鍾，金燦燦的外殼之外，還有一枚垂下來擺來擺去的鐘擺，立柱是半拱形的方柱，乳白色的，上面雕刻著像是玫瑰的圖案，就連上面裝飾用的也不是珍珠，而是大顆的藍綠寶石。

  一切都顯得這裡的主人十分闊綽。

  可當中穿插其中的黑色與孔雀藍色薄紗，還有時不時出現的白色無臉面具，以及用紅色和黑色布帛做的玫瑰花，又讓氣氛分外陰暗。

  李知瀾一進門就聞到了紫檀香的味道，除此之外，當中還混了龍涎香，是最珍貴的那種。海中死去的鯨魚經歷長年累月的磨礪和煉化，最終身體裡孕育出這昂貴的一塊凝香，但其中好似還有什麼味道存在，紫檀香和龍涎香都已經是極為名貴的香料，而且香氣濃烈，如果是尋常的香味早就被遮蓋殆盡，可這香氣並沒有，反倒在當中悠然穿梭，獨善其身。

  可三者的香氣混合在一起，又極為清新怡人，甚至連另外兩種香氣的攻擊性都在無形當中被化解了。

  李知瀾不認得這個味道，可是她能確認一點，這一定是一種比龍涎香還要名貴的香料。可就連她都不認識是的香料，又會是什麼呢？李知瀾看向顧重雲，目光中帶著探尋的意味，顧重雲畢竟出身盈香谷，典型的沒見過豬跑，可絕對吃過豬肉，可是顧重雲也搖搖頭，他鼻子沒有李知瀾靈敏，但大概分辨出了一些味道上的異樣，只是他也從來沒有聞過那種味道。

  怎麼形容呢？如果你見過日出時分雪山頂上的冰，浸染了世間萬物的靈性，高貴通透，它所生長的地方，原本周圍都是盛放的花草，潺潺流水，忽然一夜冰雪來襲，轉天在山頂凝聚成的薄冰，上一秒或許還是晨間晶瑩的露水，甚至還泛著花草的馨香。

  那塊冰落入誰的掌心，嬌嫩的肌膚釋出淡淡溫度，於是將化未化時，散發出最怡人的馨香。

  冰肌玉骨，冰魄魂香。

  李知瀾下意識尋找香氣的來源，看到正中的方形圓台上，擺著一隻三足金絲琺瑯香爐，香爐正散發著裊娜香氣，一切源頭。

  身穿黑衣，戴著白色無臉面具的人緩緩從紗簾背後走出，身形打扮，都與先前他們在一層見到的那位老闆一模一樣。

  十三見到老闆，單手按在衣襟的貝章上，緩緩鞠躬行禮，老闆仿佛沒有看到他一樣，只一步步走向顧重雲和李知瀾。

  老闆的聲音依然是平靜而無情感的，他看著他們，終於停了步，開口說：「二位客人，是否想與我打個賭。」

  李知瀾不解這毫無前序的開場白是不是過於直接，就聽到顧重雲更直接的說：「不想。」

  「你會後悔的」，老闆語調波瀾不驚。

  顧重雲挑眉一笑，竟然什麼都沒說，掌心一翻，殺意逼人的蝴蝶刀已經自指尖旋轉而出，顧重雲反手將蝴蝶刀旋轉而出，直奔老闆的脖子，瞬間劃開了一個巨大的口子！

  老闆轟然倒地，血色飛濺，奔涌而出。

  顧重雲看著血泊里掙扎的人，搖了搖頭，補了一句：「殺了你，就不會後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