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這首水與火的悲歌（11）

  蝴蝶刀在空中划過一道凌厲的光影，閃著寒意的刀鋒迴旋，落入了顧重雲手中。分明是遇神殺神的武器，可在顧重雲手中，卻顯得溫順平和，仿佛收斂了所有的殺意，只剩下翩然精巧的一個小玩意兒。

  李知瀾知道，那可是聖上御賜的蝴蝶刀，有先斬後奏之權，這一對刀徹底把泉州商界搞了個雞犬不寧，寒意的刀鋒凜冽，是要用鮮血來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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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以為顧重雲不會在幽靈海市輕易拿出蝴蝶刀的，畢竟暗訪不會有太多動手甚至殺人的需要，然而事與願違，顧重雲一言不合就把老闆殺了。

  說來倒也是神奇的很，原以為幽靈海市的老闆大權在握，要麼應該位高權重，要麼應該神秘莫測，而且能混到這個份上，武功自然也應該是不弱的，可是，李知瀾預計的情況都沒有出現，儘管老闆乍一出場的時候看起來非常氣派，架勢做足，但是兩句話說完直接被顧重雲幹掉了，這事兒怎麼聽都讓人覺得稀奇。

  老闆的屍體此刻還倒在血泊當中，從他喉管里急速湧出的鮮血，很快將他身下的地板浸出了小小的一團血液，黑衣血紅，再結合現場這詭異的場景，顧重雲上前掀開了黑衣人臉上的面具，看起來一張平平無奇的中年人面孔，令人倍感意外。

  李知瀾下意識覺得老闆不應該是這樣的。

  顧重雲並沒有把蝴蝶刀收起來，而是不經意在手掌間轉著，刀鋒在昏暗的光線底下旋轉出銳利鋒芒，剎那間映亮了他的眼。

  李知瀾從他的眼裡看出了無畏和嘲諷，他在嘲諷些什麼呢？

  顧重雲目光是看向血泊里黑衣人的，嘴角勾起帶一點壞笑：「不自量力。」

  說的顯然是這位老闆，李知瀾心中一頓，腦海中千頭萬緒被她拽出來一根線頭，雖然不確定但她有個大膽的猜測：「他不是老闆？」

  顧重雲將蝴蝶刀落在掌心，背回身後，卻並不直接回答李知瀾的問題，而是看向十三：「你看，不止我一個人覺得他演技太差。」

  看來這猜測是真的了，至少顧重雲也是這麼認為的，這就是他為什麼沒對上兩句話就直接一刀殺了對方的原因，跟一個傀儡對話只是浪費時間，他此時需要警示對方，讓自己擁有更多的談判籌碼。

  十三心中劇震，可不能露出任何慌張，只鎮定地問：「貴客這是什麼意思？」

  「如果他真是老闆，你現在應該已經喊來全船的武衛抓我一命陪一命了」，顧重雲都快懶得解釋了，十三的戲也是很一般。或者說，這樣的戲碼對於用命演過潛入情節的顧重雲來說真的太平平無奇，任何地方的老闆都不該是輕易拋頭露面的人，更何況是幽靈海市這種連存在都成為秘密的地方，老闆親自出場歡迎客人並講解規則這種戲碼，實在是太不合理了。

  當然這還不是最讓顧重雲覺得古怪的，最怪異的是所謂老闆的賭局，就算老闆的賭局都可以有相應的僕從去執行監督，可是，船上這麼多人，要一一跟老闆對上線，是不是老闆也過於忙碌了些？

  所以顧重雲下意識覺得，老闆的賭局只是一個噱頭，出面的老闆是執行人，可背後的老闆，才是真正幽靈海市的主人，說了算的人。

  他要見的不是傀儡，而是真正制定規則的人。

  或許換了別人，可能會為此費一番口舌去交涉，最終或許無功而返，或許真能說動，老闆會答應給他一個見面的機會，但那樣實在太費勁，顧重雲最喜歡簡單直接解決問題，傀儡擋路，那就把傀儡去掉，真正的老闆自然要現身。

  除非，老闆不想見他們，但那樣的話，也就沒有派遣十三請他們來的必要了。

  「所以十三，你不打算請真正的老闆出來嗎？」顧重雲輕描淡寫地問，他有一點耐不住性子了。鮮血激起了他弒殺的欲望，他本身就不是那種脾氣溫和的人，這些天是因為要喬裝改扮，所以刻意壓制了脾氣，這一下露了真正的身手，也就沒什麼好要隱藏的。

  這才是真正的顧重雲，在鮮血里浸染過的鋒芒，就算是鮮花在旁，也無法遮擋他的凌厲和恣意。

  十三看面前的年輕男人從刀鋒出手的那一刻開始有了變化，之前只覺得是個溫潤的年輕商人，看起來彬彬有禮，或許還有一點戲謔和不守規矩，後來，他看到了那柄蝴蝶刀，以及噴涌而出的鮮血，他甚至被嚇得後退了一步，躲開飛濺過來的血。

  從血色飛揚的那一刻開始，這位客人身上就逐漸被凌厲包裹，他的眼神也變了，眼底深邃，毫無波瀾，上揚嘴角的冷笑代表著他此刻心境。他是真的有可能會繼續殺人的，看著對方拎著蝴蝶刀看過來，十三心中的警報大作，真真切切感覺到害怕。

  十三不敢搭話，低首按著胸口的貝章退開，讓出一條道路來。

  沒人再去理會地上的鮮血，因為真正的老闆出現了，他沒有身穿黑衣，也沒戴什麼白紙鬼面具，他像是一個樸素的修行者，穿著深灰色麻布長衫，赤足自紗簾深處緩緩走來。

  這人看起來不過三十出頭的年紀，長發卻已經半灰半白，沒有束髮，而是隨意披散在身後，可能是覺得光線太暗，他走出來的時候，手裡還提著一盞燈。

  那是一盞精緻的籠紗燈，上面用金銀線繡著絢麗的花紋，仿佛在白色的紙上用金銀漆作畫，交相輝映，隨著燈籠的轉動，花紋流動起來，無比清晰。

  那人連手都透著灰氣，看到那雙手，還沒看清他臉的時候，李知瀾就注意到了。再結合他的發色來看，李知瀾大概能確定他或許得了某種病，在醫書當中看過，應該是跟血液有關。

  有些人天生血液與常人不同，所以，身體條件也與常人不同。他們的血液顏色偏淺，如果跌傷或者流鼻血之後，流血會一直不停，而且，他們畏懼光線，尤其懼怕太陽。所以，這些人會刻意躲在陰暗的地方，而且舉止需要格外小心，不能讓自己身上留下任何傷口。

  不知道為什麼，此刻出現的這個人雖然表面上看起來詭異卻樸素，可是，李知瀾卻相信他是真正的老闆。

  因為她互相想起了這房間裡燃著的香料，冰魄玉骨一樣的味道，分外貴重，一連串的疑惑好像都有了開啟謎團的線索。

  傳說中的還魂香，來自薩林神秘之地，能起死回生的那種香料，在古書記載中還有另一個名字，叫做冰魄還魂香。

  《滄海月明錄》，冰魄還魂香，當這兩件同樣價值連城的東西在一處匯聚，或許一切都有了答案。

  憑空出現的提燈人，說話嗓音聽起來分外沙啞，他在距離顧重雲和李知瀾不遠的地方停了步，禮貌問候：「見過兩位貴客。」

  低沉沙啞的嗓音聽起來有種分外的詭異，可跟此刻房間裡的一切映襯在一起，又顯得格外搭配。

  顧重雲拎著刀看他，微微頷首：「見過老闆。」

  李知瀾跟著屈膝福了一禮，當做是問候。

  十三自從提燈人出現，神情就顯得越發恭敬，他立刻上前，結果了老闆手中的燈，站在一旁為他照亮。

  他沒有問候，可此刻的舉動卻足夠說明一切。

  「請問，二位找我何事？」真正的老闆彬彬有禮的說，他話說得很慢，但這不妨礙他作為幽靈海市主人的氣勢，雖然沒有身著華服，可他依然是富有而貴氣的。

  「不是老闆先派人喊的我們嗎？」顧重雲笑眯眯的說，他笑得很禮貌，李知瀾知道他又動了殺心，不過現在還在刻意掩飾。

  「哦，是這樣」，老闆定了定神，尋了一處正中的座位坐下，那是房間正中一塊巨大的鑲金絲線波斯地毯上，擺放著絲絨做的坐墊，他盤膝而坐，伴隨著一旁香爐的裊裊煙氣，看起來到有幾分要修行飛升的意思。

  「確實是我派十三去請的二位，招呼不周，不知道兩位在這裡可有什麼不愉快的地方？」

  顧重雲不答話，手中蝴蝶刀卻頃刻間又一次飛旋而出，十三趕緊上前護衛，用身體牢牢遮住了老闆，可蝴蝶刀並沒有飛向他，只是旋出去一圈，然後悄無聲息就回到了顧重雲手中。

  而房間裡掛著的黑色與孔雀藍色薄紗頃刻間落了一地，接二連三的，讓房間裡的視線整個清楚多了。

  四面窗戶都遮著黑布，擋住了一切窗戶和光線，顧重雲看向李知瀾，眼中有求教的意思，李知瀾靠過去，在他耳邊低聲解釋了幾句懷疑老闆的病情。

  顧重雲聽了，這才沉沉地說：「既然老闆抱恙在身，那就不必客套了，有話直說。」

  老闆淡淡一笑，並不意外，「我懷疑閣下在賭場出千。」

  「可有證據？」顧重雲聽了跟沒聽一樣，平靜如常。

  李知瀾有一瞬間的慌亂，她就知道自己不可能運氣這麼好，一次次只贏不輸。果然，還是顧重雲在背後使了手段的。

  老闆搖頭。

  顧重雲挑眉，從容反咬一口：「捉賊拿贓，沒有證據，就是污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