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帝王心計③
2024-08-28 13:55:35
作者: 恆河沙數
蕭聖坐在空空蕩蕩的寢殿玉階上,一隻手撐在身後,一隻手捻著一串碧玉佛珠。佛珠光潔圓潤,湛清碧綠,陰鬱的室內光線讓這串本該盡顯慈悲的佛珠,看起來平添了一層陰霾的悲色。
安吉在他身後恭敬的站立著,看著半閉著雙目的蕭聖。蕭聖今年其實只有四十幾歲的年紀,但是兩鬢已經生了許多白髮,此刻他孤身一人坐在偌大的寢殿之外,看著蒼涼的雨幕,徒增了不少蒼老的感覺。
「陛下,仔細龍體要緊,切勿太過煩憂啊。」安吉跟在蕭聖身邊已經二十幾年,看著蕭聖從青年走到如今,一步一步成了乾綱獨斷的帝王,他心中的孤獨安吉最是清楚。
十幾年前的黃河水患,到今日的連月大雨,天乾國無疑又一次面臨了挑戰。
「派去京畿道的官員可有書信送回?」蕭聖仍半眯著眼,手中撥動著佛珠。
安吉搖搖頭,「老奴已經派幻影帶著影衛前去查看詳情,若是無大異樣,最快明晚變更趕回。」
影衛隊長幻影直屬於皇帝統領,但安吉是個特例,他擁有可以調動影衛隊的權利。
眼下京城內幾乎已經與外省隔絕,此時如果再不派出親衛影衛隊去探查實情,只怕京城就要成為一座徒有其表的華麗牢籠,囚住皇帝和他的子孫。
「上書房等大臣都很穩定,沒有人私自傳遞信息與外界私下聯絡。」安吉將這幾日在上書房的大臣們的近況一一說給蕭聖。聽著這幾位朝廷重臣都還算安穩,蕭聖的心微微放鬆了些。
「欽天監那邊祭天的事,你看著些,需要什麼儘量滿足。」蕭聖手中的佛珠轉動過一圈,落在打成的交錯赤金瓔珞上。
安吉弓著身勸慰著道,「是,陛下,咱們宮裡儲備尚且豐足,應是能滿足欽天監的需求。老奴到時候拉一個清單,請您過目。」
「十天以後,欽天監祭天儀式開始,上天感應到陛下如此體恤萬民,想來這場大雨應該也就停了。」安吉說著吉祥話,寬慰著蕭聖。誰想,此話一出,蕭聖閉著的眼睛豁然睜開,隱約是兩道寒光。
安吉立刻閉嘴。
「不,不是十天。」蕭聖拇指一動,按住碧玉佛珠手串,「三天之後,祭天壇。」
三天?安吉詫異的抬頭,他沒記錯的話,蕭聖今日剛剛下的旨意說的很明白,十天以後。
「陛下是怕遲則生變?」
蕭聖帶著疲倦的臉上浮現出一點狡猾的笑意,「安吉啊,朕就是要逼他們一把,朕的孩子們個個膽小謹慎,如果不用一把猛火淬鍊,是沒有辦法得到朕想要的三昧真金。」
他從玉階上站起身,手上的佛珠穿回手腕,「朕的孩子就是要來爭,敢爭!要爭個山崩地裂,光芒萬丈才像話!」
現在他的這幾個孩子,盡數不符合他的心意。
太子生來幼態,從外貌上便已經難以服眾,加上上次撞破他的秘密,竟然被嚇破了膽,成了一日日頹廢下去的廢物。老二蕭河心思陰狠,做事狠絕,絕對不是可以主宰天下的治世明君。而老三,蕭聖陷入沉思,老三蕭硯倒是在馬背上長大的皇子,可是,這個孩子心思深沉,倒是讓他看不透。
不管怎麼說,蕭硯還是太過靦腆,他的野心時隱時現,蕭聖要的就是緊追他一回,讓蕭硯的野心表露。
總是過分的懦弱和不合心意!蕭聖捏著那點瓔珞,重重嘆了口氣。
若是他最愛的女人不是芳華早逝的話,他們二人的孩子定然是最優秀的那個。他也不必為了立儲之事傷腦筋。
「安吉,今天太子或者老三來問安的時候,將朕要廢黜太子的意思傳出去,朕等著他們拿出點真本事來!」蕭聖沉聲吩咐道。
安吉笑了笑,扶著他起身,「陛下,那些消息只怕今早便已經傳了出去。」
蕭聖無聲一笑,安吉看他心情不錯,笑著問道,「陛下幾日未翻牌子了,今晚上可要老奴準備?」
「不,朕要與皇后共進晚膳,你把消息散出去,就只管讓孩子們去折騰吧!朕今夜就在皇后寢宮歇了。」蕭聖舒展了下筋骨,撥弄了一下碧玉佛珠。
他回頭看了一眼雨幕之中的白玉台階,三日後,他的皇宮會迎來什麼樣的變故?
蕭聖內心感到了久違的衝動,對孩子們的表現,他拭目以待。
手腕上,佛珠的碧玉之中隱約泛起一條血絲,活了一般左右竄回,但只遊動了片刻便隱匿回碧綠之中。
鴻王府,東梅苑,金申站在金漫的臥室門外,簡單的叮囑了一番。他本來一早就想來探病,金漫到底是折了一隻手臂,對大家閨秀來說已經是天大的傷了。但是金申被其他的事情絆住了手腳,一直沒有過來。
大概因為這樣,金漫生氣了,讓白螺站在房門外伺候,連屋子都不許進。金申來的時候就看到白螺一個人孤零零的站著。
「二爺,大小姐心情不好,一個人生悶氣呢。」白螺解釋著,「要不等她氣消了,去給您請安吧。」
金申臉色一沉,豈有讓他這個長輩在門外眼巴巴的等著的道理?正要發作就聽屋裡的人說道,「讓誰去接金豫不好,偏讓洛川去,他才來京城幾天啊?」
金漫的聲音從屋裡傳出來,稍微有些和平時不大一樣,聲音瓮聲瓮氣的好像是人悶在被子裡發出的聲音。
提到了洛川,金申忍住了剛才的情緒,咳嗽兩聲,索性就站在門外,說道,「你都受傷了就不要再管旁人的事了。」
他這話說的一語雙關,就是讓金漫放棄洛川的意思。
金申本來因為洛川的事對她心有愧疚,也不想直接面對面和金漫說話,索性簡短扼要的說了些安慰的話,又命謝嚴從帳房支了一千兩銀子,讓金漫想吃什麼就買什麼。
金申又叮囑了兩句,便離開了。
白螺目送金申遠去,慌忙打開了房門進去,拍了拍床上高高隆起的被子。被子一掀,竟然是南嘉從被子裡爬了出來,長長的舒了口氣。
「南嘉公子您可真厲害,您怎麼知道二爺不會進來啊。」白螺此時看著南嘉已經完全放下了之前的成見,對他佩服的五體投地。
今天金漫見了無字大師之後便回來和南嘉商量了這個辦法。她的胳膊已經復原,行動已經完全自如,當然不可能再乖乖當病號躺在屋子裡等死,可是金申看她看得很緊,東梅苑的大門也多了一些院奴把守。金漫便想出了這個李代桃僵的妙計,讓身量和自己仿佛的南嘉代替自己躺著裝病,而她早已經在半個時辰前,從東梅苑的後院牆翻出。
南嘉跳下床,一邊走到梳妝檯旁,坐在金漫平時坐著的繡墩上,拿著梳子有一下沒一下的梳著被弄亂的頭髮。
「這點事不用想,二爺因為洛川對大郡主,不,對大小姐有愧疚,自然不會強求。」他一邊說著一邊照著銅鏡,忽而眼神低垂看到了被摸得發亮的梳妝匣。能被摸得發亮看來金漫平時很喜歡這個東西。
「白螺你幫我拿點吃的進來吧,我有點餓了。」南嘉支走白螺。忍不住好奇,南嘉打開了梳妝匣子,果然在裡面看到了一枚安靜躺著的木牌。
這枚木牌由上好的烏木製成,紋路清晰,隱約有一點胭脂的香氣。南嘉嗅了嗅,想起這是金漫衣服上薰香的味道,臉頰微微一紅,慌忙放下。
木牌呈菱花形,四周雕刻著不認識的花卉和飛鳥紋樣,仔細看竟覺得像是某種圖騰。這應該是一道令牌吧,南嘉默默記下木牌的花樣和形狀,將它放回原處。聽著白螺回來的腳步聲,南嘉趕緊躺回了床上。
他還要在這兒假扮金漫到天黑才行。
此時的真金漫才堪堪找到了一處鐵匠鋪。因為大雨的緣故,原本就不多的鐵匠鋪,只有一家的門虛掩著,亮著一盞油燈,隱約能聽見裡面漢子們打鐵的釘釘咣咣的聲音。
金漫壓下頭上的斗笠,推開門走了進去。
她的忽然闖入將屋內的漢子們嚇了一跳。幾人放下鐵錘,將她圍住。
「姑娘,今天我們不接生意。」
金漫十分江湖的朝他們一拱手,「勞煩幾位,我要見你家掌柜。」
一個赤著上半身的漢子拿起令牌看了看,十分不友好的說道,「我們這沒有掌柜的。」
「現在有掌柜了嗎?」金漫從腰後掏出一塊王府令牌,啪的一聲拍在打樣的木板上。
那幾個漢子不為所動,「姑娘別費勁了,俺們今天不接單。」
金漫眼尖,看見幾人身後的裡屋小木門微微動了動,便揚高了聲音說道,「原來真的不接單啊,那叨擾了。」
「可惜可惜,我原想著花十倍的價錢打一把小刀的。看來是和諸位沒有緣分。告辭告辭。」金漫說著便作勢要走。
她就不信了。下這麼大雨都不歇工,還讓工匠們幹活的老闆,會不喜歡錢?
果然,金漫的腳還沒完全轉過去,背後那小木門啪的一聲就開了。緊接著一個年輕小伙便躥出來似的幾步到了金漫身前,嬉皮笑臉的說道,「姑娘留步留步。」
「不知姑娘想打一個甚等樣兵器?有沒有圖紙樣子可以瞻仰瞻仰?」年輕小伙笑得見牙不見眼,他看起來十分的諂媚,但是那雙特別明亮的眼睛,讓金漫知道這個小伙子絕對不是普通人。
要是平常她才不想和這樣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的人打交道,但是今天不行,她實在是著急。她要去救人,沒有一把稱手的兵器怎麼行?
「我想打什麼,你都能打的出來嗎?」金漫問道。
年輕小伙子直了直身子,一拍胸脯說道,「姑娘放心,小店雖小,也是百年字號,童叟無欺,用料實在。絕對是好鐵好銅好做工!姑娘的活兒交給我們,必然合您的心意。只不過……這十倍的價錢……」
金漫出來的匆忙,也不想惹人眼目,身上穿得是一身普通的防水油衣,小伙子的視線在她身上轉了一圈,有些狐疑。
金漫直接從懷裡掏出一錠金元寶,丟給他,說道,「掌柜放心,我別的沒有,唯獨錢多的是。我想打一把刀,要很快很快的刀,你行嗎?」
「哎喲,瞧咱們有眼不識金鑲玉,這位姑奶奶您上客房裡坐。」小伙子立刻喜笑顏開,將金漫往小木門裡面迎,一邊問道,「不知姑娘您打快刀是去做什麼用?」
二人走近客房,金漫取下頭上的斗笠,展顏一笑道,「劫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