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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一覺三百年

2024-08-27 17:37:45 作者: 風醉天下

  洪武三十一年閏五月甲申日,乾清宮。

  七十一歲的朱元璋在一個身形單薄,面容憔悴的少年攙扶下,拖著沉重的步伐,緩緩地走到鎏金案前。

  他喘定後,指著桌上的坤與圖,對少年叮囑道:「允炆乖孫,元人雖已被咱逐至漠北,不過北方乃元人龍興之地,縱使有你的叔父們鎮守,你也不可大意......」

  

  朱允炆聞言,乖巧地點了點頭,恭敬地應和著。

  朱元璋見朱允炆雖一臉恭敬,眉宇間卻隱藏憂色。

  讓他想起祖孫間先前關於外敵入侵,有叔父們鎮守,若叔父們作亂,該如何應對的談話。

  一時間,那股揮之不散的陰霾再次湧上心頭。

  本來他心中的最佳繼承人並非朱允炆,只不過由於太子朱標早逝,打亂了他的部署。

  為免諸子相爭,禍起蕭牆影響家國穩定,他經過一番思慮後,才破格立下了這個皇太孫。

  為了此事順利進行,他不惜又送走了幾個為數不多的老友。

  原本他一直都安慰自己,為了大明的千秋大業,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只是此刻,他猶豫了。

  「咱的江山託付給他,真的合適嗎?」

  朱元璋看著朱允炆稚嫩、文弱的臉,不禁皺起了眉頭。

  恍惚間,他好似又見到辛勞耕種,卻被活活餓死的父母。

  見到自己穿著滿是補丁的僧衣,拿著破碗四處乞討的日子。

  見到那雙白皙的大腳,滾燙的大餅。

  見到鄱陽湖的大火,北平府的歡呼......

  見到指揮若定的徐達,橫刀立馬的常遇春,才比蕭何的李善長,智稱張良的劉伯溫......

  當那一張張熟悉而陌生的面孔浮現在他腦中時,他心中又湧起了陣陣波瀾。

  自從他坐上這個至尊位後,做了許多以前想做而不能做的事情,同樣也做了許多以前不會做,但現在卻又不得不做的事情。

  而這一切只是為保江山永固,為天下如他一般出生的黎民不再受苦。

  為了這個目的,他苦心孤詣,創建各種制度,以為子孫萬世法。

  又頒布各種嚴律,實施各種酷刑,整治貪官污吏,不讓他們越雷池一步。

  可他還是低估了人心,縱使在如此嚴苛的管控下,仍有人不遵法紀,更有甚者,竟還想染指他的權利。

  他一怒之下,大開殺戒。

  洪武八年,空印案,殺違法官員三萬餘。

  洪武十三年,胡惟庸案,殺謀反官員三萬餘。

  洪武十八年,郭桓案,殺貪墨官員三萬餘。

  洪武二十六年,藍玉案,再殺謀反官員一萬餘。

  殺!

  殺!

  殺!

  不管是皇親國戚,還是功臣宿將,只要涉案了,一律殺。

  無論是飽學名仕,還是地痞無賴,只要犯紀了,一律殺。

  他不怕人頭滾滾、血流成河,也不懼千夫所指、遺臭萬年。

  他只想用他手中的刀,為子孫後代,為天下百姓,殺出一個太平世界。

  但讓他失望的是,他努力了數十年,理想中的太平盛世依然沒有出現。

  他原本寄望於下一代,可當他看到如此文弱的孫兒時,不禁劇烈地咳嗽起來。

  「皇爺爺,您沒事吧?」

  朱允炆見狀,一邊體貼地輕撫著朱元璋的胸口,幫他順氣,一邊關心地問道。

  朱元璋看著擔憂而驚慌的朱允炆,愧疚與不安齊上心頭。

  他待氣息平復後,又語重心長地道:「皇爺爺知你擔憂之事,不過縱觀古今,唯血親分封最為可靠,這也是周、漢兩代國祚最久的原因。」

  「況且皇爺爺在漢高祖郡縣分封制的基礎上,再次限制了諸王的權利,而你也有十二親衛在手,只要因勢利導,不讓你的叔父們結盟,他們就無法撼動你的地位。」

  朱允炆一邊點頭,一邊恭敬地道:「皇爺爺放心,孫兒定會和叔父們和平共處,守護好皇爺爺打下的江山。」

  朱元璋聞言,心頭又是一顫。

  以他的智慧,怎會聽不出朱允炆話里的軟弱與彷徨。

  只是他此刻已是油盡燈枯,縱有再高的智謀,也沒有時間來施展。

  於是他只得慈祥地看著朱允炆,違心地點了點頭,語氣儘量柔和地道:「好,好,這才是皇爺爺的乖孫。」

  說罷,他又在朱允炆的攙扶下,緩緩地朝龍榻走去。

  就在他躺下的瞬間,又突然抓住朱允炆的手,想要叮囑不可設丞相之事。

  不過他最終還是沒有開口,只是無奈地躺下,閉上了眼睛......

  「轟隆隆!」

  突然,沉睡中的朱元璋被一陣炮聲驚醒。

  他猛然坐起,有些詫異地朝外望去。

  「陛下,您醒了?」

  這時,一個公鴨嗓的聲音在朱元璋耳邊響起。

  朱元璋本在克服心悸的不適,此刻突然聽到一個陌生的聲音,心中一驚,立刻循聲望去。

  只見一個年約五十,白面無須,頭戴四梁冠,身著緋紅蟒袍的太監躬身而立。

  「你是何人,為何在咱的寢宮中?」

  朱元璋見到一個身穿蟒袍的陌生太監出現在乾清宮,心中一驚,右手下意識地摸向枕下的匕首,沒想到卻摸了一個空。

  那太監見狀,一臉疑惑地道:「陛下,老奴是王承恩啊,您怎麼連老奴都不認識了?」

  王承恩一邊說著,一邊伸手朝朱元璋的額頭摸去。

  「放肆!」

  朱元璋大喝一聲,將王承恩的手打開,怒道:「你區區一個閹人,竟敢對咱動手動腳,可是活膩了?」

  王承恩聞言一愣,隨後見到朱元璋一臉怒容,與以往情形大不一樣。

  於是他急忙跪地磕頭,道:「老奴莽撞,還請陛下恕罪!」

  朱元璋見他叩頭不已,怒火才稍稍平息,道:「你等閹人,一定要恪守本分,如若不然,咱定將你扒皮抽筋。」

  王承恩雖心有疑惑,卻仍連連磕頭,道:「老奴明白,請陛下息怒!」

  朱元璋看著俯首在地的王承恩,心中一陣迷糊。

  「咱從未賞賜過太監蟒袍,此人為何身著蟒袍出現在乾清宮?」

  朱元璋想著,又打量著屋內的一切。

  發現屋內除了有些物件的位置與之前略有不同外,其他並無異樣,心中又是一陣疑惑。

  他雖覺情況有異,卻也是胸有城府之人,自不會暴露心中的疑慮。

  於是他又佯裝鎮定地道:「方才咱在睡夢中隱約聽到炮聲,你可曾聽見?」

  王承恩聞言,有些詫異地抬起頭,看了朱元璋一眼,剛要開口,卻又聽到朱元璋訓斥道:「大膽,你竟敢蔑視宮規,擅自抬頭!」

  「親衛何在,給咱將這個不知規矩的奴才拉出去,重打五十廷杖!」

  隨著朱元璋一聲怒吼,從寢宮外進來四個身著飛魚服,腰佩繡春刀的親衛。

  原本他們進來時還氣勢洶洶的,可當他們見到要擒拿的是王承恩後,竟都愣住了。

  朱元璋見狀,心中大怒。

  他縱觀古今,深知閹黨一旦得勢,為禍甚大。

  所以一直以來,他不予太監高官,更不許他們干預朝政。

  沒想到一覺醒來,不僅見到一個身著蟒袍的太監,而且連親衛都不敢捉拿,可見這個太監的權勢之大。

  儘管心中滿是疑惑,不過他生性果決剛毅,縱使知自己時日無多,卻也決不允許此類事情發生。

  於是他緩緩起身,準備親自動手,腦中卻突然一陣劇痛。

  緊接著,一段段陌生的記憶湧入腦中,龐大的信息漲得他頭疼欲裂,身體一陣搖晃。

  「陛下,您沒事吧?」

  王承恩見狀,驚呼一聲,剛要起身去扶朱元璋,卻又停了下來,擔憂地望了一眼,又快速低下了頭。

  「大伴,朕無礙,你和親衛先退下吧!」

  朱元璋穩住身形後,一臉平靜地對王承恩道。

  王承恩雖覺陛下此刻的語氣與往常一樣,不過卻仍覺得有些不對。

  特別是陛下無意間看向他蟒袍的眼神,讓他隱約感到陛下正在努力克制心中的怒火。

  若是在以往,他自會開口詢問,消除君臣間的隔閡,不過現在他卻不敢。

  因為他感覺儘管眼前的人與以前一般無二,依舊是一臉憔悴,穿著打著補丁的龍袍,但是在舉手投足之間卻又自帶一股威勢,讓人不寒而慄。

  於是他只得懷著滿腹的疑惑,恭敬地行了一禮,帶著親衛緩緩地退了出去。

  「逆子啊,竟將咱的江山糟蹋成這般模樣!」

  朱元璋待王承恩等人退去後,立時一臉怒容地捶在龍床上。

  原來剛才他梳理了腦中的記憶後,發現此刻竟已是崇禎十七年三月十七日,他也不再是明朝的開國皇帝朱元璋,而是崇禎皇帝朱由檢。

  雖然朱元璋不知他為何竟能一覺三百年,還成為了崇禎,但是他卻知道現在已是大明生死存亡之際,因為此刻的京城已被李自成的軍隊團團圍住,破城只在朝夕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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