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一地雞毛

  陸白讓司機停在路口的老小區前，就如往常一樣摸黑走進舊城小巷。

  剛穿進胡同口，陸白的腳步就頓住了，前方燈光出奇明亮，一群人熙熙攘攘地擠在岔巷口，圍觀著什麼。

  「李老二家這是惹到什麼人了？」

  「哎呦不是老二，是他家那個外地租客！」

  「是白白淨淨那個小伙子嗎？我差點租給他了，還好他嫌我房子貴！」

  「誰還敢再租給他啊，鬼知道那小子到底惹了什麼人。」

  陸白順著人群的目光看去，正是他住的出租屋！

  出租屋牆面被寫上個大大的「拆」字，幾個西裝革履的男子正指揮工人測量房體，看樣子打算連夜動工。

  「誒，這不是那小子嗎？」

  

  不知誰喊了一嗓子，周圍人開始注意到陸白，像是撞見什麼髒東西般，紛紛退向兩側，給他讓出條路。

  房東李二嬸聞聲偏頭，看見陸白如釋重負地捶了好幾下胸口，揮手讓他趕緊過來。

  「你可算來了！」李二嬸指了指出租房旁的一小堆雜物，表情誇張地傾身耳語道：「我把你的東西都給搬出來了，你快走吧，這些人不好惹。」

  陸白彎身掀開塑料布，他東西不多，更沒什麼貴重物品，所有東西都整整齊齊堆在地上，看得出房東很小心。

  他小心扒開那小沓衣物，從底部抽出一根彩虹棒棒糖，望著完整的糖面，深深換了一口氣。

  幸好，糖沒碎。

  他把糖果放進背包，探頭看向那幾個西裝革履的男子，心下已有了猜測。

  得罪所謂「寧總」，他早知道會被找上麻煩，只是沒想到那麼快，還連累了房東。

  「謝謝……對不起，」陸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好深深鞠了個躬，「我需要賠償您多少錢？」

  他侷促地撓了撓腦袋，小聲問道：「可以先打欠條嗎？」

  「不用，嬸拿了補償，沒虧錢，」李二嬸著急忙慌地推搡著陸白，「你快走吧，這些行李嬸子幫你看著，到時候找人給你送到新住處去。」

  陸白眼底閃過一絲疑惑，李二嬸平日斤斤計較，此刻的反應倒讓他摸不著頭腦。

  他抬眸望向施工隊為首的男子，後者在和他目光交會的瞬間，驟然轉身，仿佛沒有看到陸白一般，繼續同下屬交代事宜。

  既來找他的麻煩，又假裝沒看見是什麼意思？

  陸白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但不想再給梁珍添麻煩，當即掉頭拐進巷子的另一端，輕車熟路地隱沒在黑暗裡。

  隱藏在人群中的鴨舌帽男子也跟著拐進小巷，確認陸白走遠後，撥通「寧總」電話。

  「您找人拆了陸白家？」

  對方沉默了一瞬，「不是，看來還有別人看不慣他。」

  「這我不知道，但他不住狗窩能去哪？」男子猶豫道：「該不會直接住梁小姐家裡吧。」

  對方沒有立即回答，過了好幾秒，聽筒才重新傳出那道低沉的聲音：「所以，我花錢請你的作用是什麼？」

  「啊，不會不會，」男子連忙道：「之前高估了那小子，還以為梁小姐喜歡上什麼純情大男孩兒。現在看來那小子和以前那些沒區別，都是些小賤/貨，梁小姐玩一陣就膩了，寧總也不必太擔心……」

  嘟嘟嘟——

  對話還沒結束，對方已掛斷。

  男子早已習慣，平靜地收起手機，腳步七拐八拐，穿出胡同，隱沒在街道的人海中。

  陸白走在熙然的人行道上，在刺眼的路燈下微微眯眼，眼前的街道夜景燈火繁華，身後的老舊胡同昏暗嘈雜。

  他打開手機看了一眼餘額——26.8。

  上個月的工資，張經理果然還沒給他結算。

  陸白的工資不算特別低，但餘額從不超過四位數，畢竟只要手上有一點錢，就會被他拿去還債。

  所以到現在，他連買個小旅館床位的錢都不夠。

  他深深吸了口氣，仿佛空氣中都能聞到金錢的味道。

  好累，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卻是他自找的生活。

  「年輕人，行行好……」

  一個衣衫襤褸的老頭湊到他面前，雙手捧著個凹凸不平的洋瓷碗，作揖討錢。

  陸白蹙了蹙眉，煩亂的思緒也被打斷，本想直接走開，卻聽見「咕嚕」一聲，竟是老頭飢腸悶響。

  「我也沒有錢給你，將就著吃吧。」陸白嘆了口氣，翻出包里的三明治放到老頭的碗裡——那原本是他在學校做給自己的早晨。

  雖然他活的一地雞毛，卻也見不得人間疾苦。

  「嘎嘎香！」老頭咬了一大口三明治，朝陸白豎起大拇指。

  陸白勉強擠出個微笑，繼續漫無目的地走在人行道上。

  老頭跟了上來：「小老弟有心事？老頭我閒著也沒事兒，不如跟我嘮嘮？」

  「沒有。」

  他苦笑了兩聲，哪裡有什麼心事，自作自受的心酸不足為外人道。

  寧淮修使絆子無所謂，流落街頭也不是第一次，他今天的失落只因看清梁珍的面目。

  他覺得一定是被沖昏了頭腦，明明知道自己平平無奇，怎麼會有人喜歡，還是那麼閃耀的女子。

  世上果然沒有白璧無瑕，他眼裡的完美愛人只是自欺欺人罷了。

  可沒辦法，他就是喜歡梁珍啊，哪怕那人待他沒幾分真心。

  他埋頭繼續走，也不知要走向何處，可能累了在街邊的椅子上休息，可能走完長夜，等天明就去坐地鐵。

  沒過多久，一雙小小的男式白球鞋停在他面前，陸白抬眸，月光照明了那孩子的臉——梁小無。

  「你怎麼在這？」陸白強打起精神，揉了揉梁小無的後腦勺，若無其事地說：「今天沒法帶你回去了，你快回家吧。」

  「大哥說，有了你，才是家。」梁小無歪了歪腦袋，伸手拽住陸白的衣角，說：「我和小瑕也是這樣覺得，你說呢，陸叔叔？」

  陸白笑了笑，牽起他的小手，轉身朝地鐵站方向走去。

  「我送你到地鐵站，你能自己回去的，對吧？」

  夜風拂過陸白單薄的肩膀，連地上的人影也跟著微微搖晃，好在月光明亮，為他灑下一地糖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