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人類毀滅的前夜

  核彈在深空中爆炸，將會持續六到七分鐘，這是按照爆炸釋放光和熱跟到地球距離最佳分配比例計算得來的。

  這兩個人造的太陽，攏共會被地球上人們看到的時間大約持續四十分鐘，然後便又將歸於黑暗。

  王超望著天頂上那個發亮的光球，感到快意的同時想到，無論如何，跟真正的太陽相差還是太遠了。

  真正的太陽，已經被黑體湮滅或蒸發，還是被移走藏起來了？

  從僥倖的角度，王超希望是後者，希望人類還可以在太陽系裡生存繁衍下去，而不是永久這個哺育了地球幾十億年的生命之源。

  

  再有幾個小時，人類最先進的幾個核聚變實驗室突擊改造的核聚變反應堆裝置將發射升空，接力起核太陽的作用。

  王超一直在跟蹤著他們的進度，看上去一切順利。

  發射核彈製造的小白晝鼓舞了所有人，也讓核聚變實驗室的那些高級科學家有了更具熱忱的投入，他們更加全神貫注，忘我地推動每一個步驟。

  王超毫不懷疑再有兩三個小時，地面模擬試驗就會成功，然後——如果沒法匹配一個大型發射裝置，那自己親自去送一趟，不成問題。

  這不算是上帝過多的涉入人類事務，在這個moment，上帝就是人，自己絕不置身事外。

  到那一刻，一個持久得多的人造小太陽，將會發出和太陽光更接近的光和熱，在一個近得多的位置燃燒，並且圍繞著地球公轉。

  人類科技史上曾經認為太陽圍繞著地球轉，那學說早已被推翻，此刻將以一種特別曲折的形式回歸。

  所有的日月星辰都圍繞著地球轉。

  王超同時也清楚得很，急就章的核聚變反應堆，是否可以長時間內大規模輸出足夠的光熱，持續性究竟如何，這些根本就是假設。

  悲觀地說，這更像是一個表面功夫，做得再好看，黑體可以輕易地全沒收。

  真正的問題還在於，人類和而自己沒法跟黑體在任何層面上對抗，存亡全委於黑體的一念。

  人類滅亡了會如何？這是一個並不新鮮的假設，同時也從沒有確定性的答案。

  大道至簡的回答是，沒有了就沒有了。

  複雜一點的回答是，會有別的智慧生物應運而生，他們不一定發現曾經有過人類文明。

  王超沒那麼簡單，也沒那麼複雜，想到的是人之將死，其鳴也哀。

  他覺得此刻有點兒像是1453年君士坦丁堡，或1273年的襄陽的陷落前夜。即將被毀滅的一方所有努力都已經嘗試過，還是一點兒希望都沒有。

  不，或許君士坦丁堡和襄陽，還曾有萬一可守住的希望，但此刻的人類面對黑體，從力量對比來看，一丁點希望都沒。

  「嘿，旺達，你對人類怎麼看？」

  旺達吃了一驚，眼瞪大望著王超。

  「為什麼這麼問？」

  王超問出口是純粹發自感傷，未經細想，被旺達這非典型的AI反問立即難住。

  「你想你經歷了所有人類存在過的日子，你對人類有最長久的了解，比現在地球上所有人都更多，」

  旺達臉上笑容收起，沉靜地望著王超。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當人類消亡，我也就不在了。」

  「這次人類是真的躲不過去了嗎？」

  「我和你一樣，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麼。」

  「我不知道下一秒發生什麼，但幾十分鐘後，幾個小時後，我很確定會發生什麼。」

  這不言而喻，當然是毀滅和死亡。

  旺達輕輕地搖頭，但沒說話。

  王超眼中略微泛著淚光，接著問。

  「旺達，你不是人類，你又伴隨人類那麼多年，我想你最有資格評價，人類是什麼樣的存在，你怎麼看待人類？」

  旺達略微低頭沉思，抬起頭來，笑意回到她臉上。

  「作為個體而言，人類表現的方差太大，無法評論，但作為整體，非常了不起，沒有理由被毀滅。」

  王超同意這個判斷，但——

  「現在人類就是要毀滅了。」

  旺達也搖頭，不同意王超的話，也沒法說什麼。

  王超耳邊是萬千信徒的禱告，光明在某種程度上的恢復讓禱告的人們精神好多了，感謝上帝之言不絕於耳；他們通情達理地提出更多期望，滿懷著謙卑。

  就好像生活已經恢復如常，哪怕還有一點小小的問題有待修正，但很快就會完全回到正軌。

  全能的上帝會暗中主持公道，和以往所有日子一樣。

  某種程度上，這甚至加速了王超心頭的絕望，他知道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兒。

  在情況看起來有眉目和好起來的時候，反而他比這一個小時之前更軟弱，更接近崩潰邊緣。

  「他們不知道真實的情況，還以為又可以像上一次那樣倖存下來，但真的不會了。」

  「嘿，你必須在任何情況下都鼓舞你的人民，而不是給他們潑冷水。」

  旺達警覺地提出來，臉紅紅，帶著溫暖的笑容。

  王超覺得這是旺達頭腦中那種操縱著她的人或觀念在工作，完全不符合現實情況，什麼叫任何情況下？

  真正的上帝，星體對黑體都莫可奈何，更別說只是創造物的人類。

  「每個個體都有壽命的上限，人類作為整體也是，我不許……不許他們在被相信會一切安好的情況下被毀滅，那是欺騙！」

  旺達錯愕了一下，費勁地理解王超這句有些反覆的話。

  「你是在說不許毀滅，還是欺騙？」

  王超倒是想，但他哪兒做得到阻止黑體毀滅人類。

  上帝沒有全能，從任何角度都是如此。

  「人類應該知道正在發生什麼，在最後時刻來臨時，他們應該有尊嚴地赴死，而不是這樣……稀里糊塗。」

  旺達瞪大了眼睛，帶著點兒迷惑望著王超。

  王超想旺達固然經歷了那麼多文明的覆滅，但作為人類整體的覆滅，她其實也還是第一次經歷，並不會比自己多知道什麼。

  「旺達，如果可以的話，我邀請你成為一個人類，只要一分鐘時間，你就知道面對毀滅是怎麼回事了。」

  旺達瞪大了眼睛，不自覺地輕輕搖頭。

  這不代表旺達拒絕成為人類，王超有這個自信，接著流暢地問。

  「在你的理解里，作為人類，旺達，在被毀滅前，你想做的最後一件事是什麼？」

  旺達表情凝重地接受了這個假設，如果她成為一個人。

  她困惑地望著王超，想了想。

  「愛。」

  王超倏忽感覺到腦海洞天裡有個原本黑著的暗點綻放開來，發出明亮的光來，相比起外面萬千的變化，那微不足道，但在此刻那關鍵得不能再關鍵。

  旺達說什麼他沒聽清，嗖的一下已經傳送出去，來到了好幾公里外的一個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