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全知的快樂

  也許永遠都準備不好。

  就在剛剛，旺達才提醒他，你並不是上帝，而只是上帝的執行者。

  執行者，做好執行層面的工作也就足夠。

  那麼好奇幹嘛呢？

  純粹的慕虛名而處實禍。

  

  對了，幾分鐘前，那位邪性的自己才試圖發動一次世界大戰呢。

  幾乎讓他成功，還好被及時發現，補救工作正有條不紊地進行中。

  王超關注著所有各方的動靜，確認所有武器終止發射程序，部隊退回駐地，戰機返回機場。

  他也不太確定困住那個壞蛋的方法是不是足夠，額外留了一個線程監視。

  以及那無時不刻成千上萬的禱告永恆不變地敲擊他的鼓膜，求他做這，做那……

  真的很累。

  連旺達都看出來了，作為宇宙的主宰，在這最初，自己就陷入了某種泥淖當中。

  嘿，我是這個世界的主宰，不是人類的奴隸。

  接下來的時間，我要為自己而活，讓自己快活起來。

  怎麼樣才能快活呢？

  財富、權勢和美色在上帝的坐標尺上毫無意義。

  身在這個位置，是不會去想自己銀行卡餘額的，也不會羨慕列席會議的位置，發射核彈？不了，謝謝，自己才剛剛緊急制動了一場核大戰。

  王超想起讀大學那會兒最器重自己的老師說過的一句話——

  當你不知道做什麼的時候，沉靜下來閱讀就對了。

  這正是旺達要自己探索的另一種說法。

  那是最簡單，也是最深刻的變化，一個人由不知道，變得知道。

  哪怕他本身沒發生任何變化，沒有物理也沒有化學變化，信息的掌握會讓他變得非常不同。

  王超從小就想知道宇宙間所有的秘密，沒有功利的原因，就是單純的想知道。

  這種欲望積累了差不多二十年，由他最初記事開始，直到此刻。

  學習和閱讀可以解決一部分問題，但事實上問題變得越來越多，絕大多數人都會帶著一肚子問題，徒嘆奈何，現在，王超有機會和這些問題一決雌雄。

  他從來不知道自己內心深處竟然是個學霸，所有問題排序里，在最前面的，赫然是弦理論。

  這個他只在某部美劇里看過的，玄之又玄的物理學理論，差不多連具體內容到底是什麼都不知道，遑論理解。

  他只知道這個世界上頭腦最聰明的幾十個人在研究這個理論，但一點兒進展也沒有。

  既無法證實，也無法證偽。

  現在，作為上帝，所有物理世界規則的創製者，由謎面背後，去做完全的理解。

  在五彩斑斕的洞天某處空間，物理學的所有規則就廁身於此，任君採擷。

  王超看去，不到一秒鐘，理解了個通通透透。

  呵，竟然如此簡單，由這個理論最初的想法開始，圍繞這想法的各樣構建，到它對應的真實，如手指物一樣簡單明了。

  很遺憾，這個理論徹頭徹底錯誤，純粹捕風捉影，一丁點對真實的掌握都沒有。

  就算在後期引入了超弦概念，仍然是自說自話的塑造，是個越發精妙美麗的宮殿，但並不通向真實。

  相比起來，基本粒子理論雖然簡陋，也不完全對，但只需要加以修正，是可以指向真正的大一統理論的。

  王超作為一個美術工作者，在這一瞬間站到了人類世界對物理掌握的最前端，其實遠不止於此，對於上帝而言，所有的物理理論坍塌於一點，他站在這個點的後面。

  太遙遠了，以致沒有任何現實意義，他立即意識到這一點，人類的尺度和理論物理所關注的尺度相距實在太大。

  不能說一點兒意義都沒有吧，但基本上就是沒有意義。

  不如關心點兒現實的，具體的，王超想到。

  譬如說，核聚變。

  這是人類世界正在專注努力突破的科技方向。

  一旦突破，人類的能源模式將形成巨大的跨越式的進步。

  全球主要科技強國幾十個實驗室集中了許許多多科學家，靡費重金，曠日費時地孜孜以求。

  實在是很難，卡在一個材料溫度限制上，沒法一下子突破，都走在一點一點量變到質變的努力中。

  既有最大的共識，同時又有最難以克服的技術難題。

  王超喜歡的一位科普作家認定這是人類當前的西西弗斯之石，不斷努力，註定會失敗。

  這是對當前人類世界最有意義的科技攻堅，王超知道這一點。

  同樣花了不到一秒鐘，他看到了溫度控制的方法，說起來也不算難。

  人類最先進的幾十個核聚變實驗室里，有六七個正朝著這最接近的方法努力。

  其中三個，差不多已經處在突破前夜。

  王超甚至能看到這幾個實驗室正在進行的試驗方法和正確方法的差距。

  他全都理解，從頭到腳的那種。

  呵，要是負責人知道他們此刻所猜想的，所迷惑的，跳過那些錯誤的設計，利用手頭現成的材料，或許幾個小時內就能形成關鍵突破。

  王超看到這個，心不由砰砰跳起來。

  人類沒有上帝視角，他們不得不花長得多的時間去驗證，承受各種各樣難堪的失敗，成本超乎想像的失敗，甚至在即將抵達成功的最後一小時前被打垮，永久放棄，在人類歷史上這樣的事發生過很多次。

  這是王超昨天準備時沒想到的形式，臨門一腳，輕輕一推，動作很小，改變很大。

  他甚至已經立即搜集了那幾個實驗室的負責人的信息，不必打電話給他們，而是直接溝通他們的大腦，在他們耳邊，以上帝的聲音輕輕單獨對他們說。

  要他們摒棄此刻錯誤的思路，直接按最正確的方式去做。

  對於人類而言，這叫靈感迸發。

  天啟。

  也許人類幾個小時內就會突破核聚變。

  這將比什麼都來得改變巨大。

  「主人，你該看一看這麼做的後果。」

  旺達在旁邊輕輕地說，冷靜，甚至帶著點責備的語氣，作為助手，她始終都在追蹤王超的動作和想法。

  王超一驚，他從善如流，立即在無窮洞天的某奪信息雲里看到了這樣通知的後果。

  沒錯，如果自己這麼做，幾個小時內三個實驗室里至少有兩個便會啟動試驗，他們本來就處在預備當中，僅僅是排除幾個錯誤的方案，上一個正確的方案，就有這麼快。

  但接下來會如何？

  核聚變取得真實有效突破的消息一分鐘就傳遍全球每個角落，甚至不用等下一分鐘，國際能源價格已然大亂，價格閃崩70%的瞬間拉起，三十分鐘內形成440%上漲。

  無數人從天台上跳下，摔成肉泥。

  新能源重大突破觸發了傳統能源的保護性限產。

  接下來一周內能源價格漲到天上，一年內，在核聚變仍然處在實驗室階段的狀況下，全球農業崩潰，工業崩潰。

  餓死的人以十億計，同時引發全球性戰爭，核彈真的滿天飛。

  王超驚出一身冷汗，這太可怕了。

  看上去，核聚變無法突破竟更像以往的上帝有意為之，特意設置了人類很難突破的障礙一樣。

  除非有一個極精心推動的漫長準備期，讓石油輸出國組織無法形成立即的強烈反應，立竿見影地引發能源危機。

  必須先建立一個平穩過渡的機制。

  否則，這樣一個根本性的突破，勢必引起災難性後果。

  好一會兒，王超心還砰砰地跳，不是為核聚變突破了，而是為那完全沒想到的後果。

  就算是上帝——他悶悶不樂地想，其實並不能為所欲為。

  在行為上，他抬抬手就可以做到，但存在著阻止他這麼做的機制，全知。

  王超理解這一點，很難說自己是更鬱悶了，還是變得更通透。

  好吧，看點兒別的。

  一個從小到大就被視為人類世界最大的秘密浮現上心頭，這個秘密無關利害。

  無關利害麼？王超立即這麼問自己，大概是吧，其實他也不確定。

  這個世界上有外星人麼？

  在漫長如黑夜的古代，沒有外星人；攝像頭和手機拍攝大行其道的時候，外星人傳聞也幾乎沒了生存之道。

  王超恰好成長於古代和攝像頭跟手機時代之間，對他來說，這是世界上最大的未知之謎。

  好吧，當他這麼想，看向這秘密所存儲的洞天領域，立即便獲得了答案。

  沒有外星人。

  沒有任何一種外星人，不論他來自氪星，還是那美克，或者三體。

  不論是碳基，還是矽基，以及任何形態的基。

  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沒有外星人，也沒有外星生物。

  不論比地球更先進還是更落後。

  統統都沒有。

  費米悖論的假設是不存在的。

  整個宇宙里，人類是獨一無二的存在。

  地球，是孤零零的一個智慧生命存在的星球。

  這是一個簡單而無情的事實。

  從好的角度來說，地球並非置身於黑暗叢林當中。

  不用擔心來自地外的毀滅之光。

  這應該是好事吧？

  不，事實並不如此簡單，王超眼前忽的一花。

  又回到了那個入口。

  顯然還是旺達在那麼做（或許她會否認），引導自己到這裡。

  王超甚至有點兒見慣不驚，這是一個關隘，跨不過去，自己就只是個普通的日拋型上帝執行者，跨過去了，會怎樣？

  入口，像個不規則的山洞，只要一個念頭，自己就可以投身進去，新的世界和全部的秘密將展現在面前。

  但我還沒準備好。

  王超擺脫不了陳躍進對自己說的那一席話，這是個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