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會一直是遺憾了

  兩棟房子之間的距離不超過百米，回去的路上，突然下雨了，盤子裡的餅乾和蘇蘅，進屋時都淋濕透了。

  「哎喲～我的小祖宗～」

  蘇蘅的樣子嚇得雲婆心臟都快受不了，趕緊跑進浴室拿了烘乾的浴巾蓋在她身上。

  「快～趕緊去洗個熱水澡。」

  

  雲婆奪過她手裡的盤子，趕著她去浴室，可蘇蘅停住腳步，驟然轉過身來，衝著焦急的雲婆咧起嘴角笑出來，紅潤的眼睛裡亮晶晶的眸子，猶如被初夏的雨水浸洗過一樣，「雲婆～他說我的餅乾～看著就讓人倒胃口～赫曦說的～他不想吃～」她的聲音聽上去一點也不生氣，衣服還在滴水，滴答，滴答，一聲一聲落在地板上，積成了小片的灘漬……

  大概是淋了雨，濕衣服黏在身上，水汽從皮膚的毛孔里一絲絲滲透進去，卻讓她發冷，止不住唇齒間發出的每個字都在顫抖。

  「他不配～別難過～是他不配你～」

  雲婆疼得心肝都揪在一塊了，抱住蘇蘅，眼眶也跟著紅了。

  蘇蘅拒絕了她的懷抱，雙手抓住雲婆的胳膊，吸了吸鼻子，沖她咧嘴笑道：「嗯～我不要難過～我要去洗澡～」

  高一學期結束時，蘇蘅的最後兩門AP課程，還是不出意外地掛了，學校七月初開始放暑假了，往年這個時間，她和張赫曦都會一起飛回國內，因為她很想家，一有長假就想回去。

  但這個暑假她約了利文補習這兩門AP課程，暫時不能回去。而張赫曦也沒回去，一天早上起來，蘇蘅看見他開著一輛奔馳敞篷，副駕載著林璐，后座裝滿大包小包從她的家門口經過，她猜他們是要一起去度假。

  真好呢。

  也真的好遺憾。

  這是他們沒有一起做過的事。

  因為她每年暑假都要回家，而他之前還不能一個人開車上路，所以他們一直沒有機會像這樣……兩個人單獨自駕出去旅行過……

  可惜，會一直是遺憾了。

  利文的敲門聲，把她喚回現實，別人的浪漫假期，她在苦海里掙扎度日。

  有時候利文還會忍不住說，照她這樣拼下去，LSJU可能都申請得上。

  她說，好，那就LSJU吧。

  幾所常春藤名校都在同一個州，肯定是像張赫曦這種學霸的首選之地，只有LSJU在另一個州，略遜一籌，但對於蘇蘅這樣的學生，也是需要九十九分的汗水加一分撞大運的運氣才可能考上的。

  七月的最後一天，蘇蘅做完的AP課程測驗卷終於達到及格了，她和利文高興得手舞足蹈，發完動態，還約了利文翌日一起出去慶祝，當天晚上，她突然接到了媽媽的一通電話。

  第二天中午，蘇蘅取消了所有行程安排，直接坐上了回國的航班。

  候機室內，她盯著人潮洶湧，對這個異國他鄉的陌生城市，突然生出一種離別的愁緒，而在這時，接到了張赫曦打來的電話。

  「你回去了？」

  他和她說話的語氣，久違的平靜，可蘇蘅熟悉他，還是能捕捉到那一絲絲微妙到幾乎虛無的煩悶。

  「嗯。」

  「什麼時候回來？」他又問。

  蘇蘅沒有回答他，「阿曦。」反倒輕輕喚了他一聲，好長時間沒有這樣叫過對方，一種難以名狀的生疏感讓鼻頭微微酸澀，她看著空姐走過來提醒大家準備登機了，站起身時，默了一瞬，還是問手機那頭的人，「你愛林璐嗎？」

  「……嗯。」

  張赫曦遲疑了一秒，還是給了蘇蘅一個肯定的回答，因為和林璐接吻的時候，他的心跳加速了。

  他想，他對林璐是心動的。

  「那……祝你，和她一直幸福下去。」蘇蘅深抽了一口氣，一句話，斷斷續續三次才說完，卻一直保持笑著的聲音，「真心的。」

  這通電話結束後的第五天，張赫曦在加州的海灘沖完浪回來接到家裡的電話，得知了小姑和蘇父的事，一周後，他跟著父母一起回到北城，回來處理蘇蘅媽媽的後事。

  蘇蘅的媽媽跳樓了。

  他的小姑懷孕了。

  事情鬧得太大，給蘇家和張家都帶來了很大的負面影響，長輩們坐在一起，抽了很多煙，大部分時間都是沉默的，只有小姑一直在哭，為了所有人的臉面，最後他們做出的決定，是選擇了掩蓋真相。

  讓一個死去的人背負所有的罪名。

  他們這個屋子裡是沒有人替死者考慮的。

  張赫曦當時也在那個屋子裡，媽媽回頭注意到他時，眼裡一閃而過的驚愕，他想他的父母是不願被他看到這一面的，於是他的媽媽讓他去看看蘇蘅，把他打發出來了。

  只有蘇蘅跪在靈堂里守夜，據說雲婆回來後驚聞噩耗病倒住進了醫院，蘇蘅身邊沒有依靠的人，一個人跪著燒紙，清癯的背卻挺得直直的，好像接下來什麼風雨來臨，都不會壓垮一樣。

  這時林璐從休息區走過來問他什麼時候可以離開，她是跟著他一起回來弔唁的，同學一場，不計前嫌，也算是到位了。

  「阿蘅，我先送林璐回去。」

  他這樣跟蘇蘅說的時候，蘇蘅嗯了一聲，淡淡地回，「不送。」

  她沒有看他們一眼。

  這個陰暗而悶熱的夜，連風都停了，一屋子窒息的空氣。

  張赫曦帶著林璐出來，上車時突然改了主意，他沒有國內的駕照，只能讓張家來的司機送林璐回去。

  送走林璐後，他又返回了靈堂。

  蘇蘅還在繼續著燒紙的動作，他來的時候聽說這裡本來不准燒東西，可是蘇蘅冥頑不靈，就因為她聽這裡幹活的老人胡謅了兩句，說輕生的要在人間徘徊很久，不燒點紙做鬼都得餓肚子……她就非要燒，就算告訴她，那人是幫館外的店拉私活也沒用，誰都攔不住她，就連蘇父都攔不住，最後大家不得不怕了她……

  反正她再鬧，也只能鬧到這個份上。

  他突然有點同情蘇蘅。

  而當這種憐憫出現的同時，胸口的位置，出現了有生以來的第一次異常，心臟像是被誰捏住了一樣……

  某一個瞬間，完全呼吸不上來，之後的幾秒內，身體的每個細胞如同沉溺在水裡那般被激憤起來了，叫囂著，求救著，而他只能深深地呼吸，拼命讓自己緩過來……

  直到胸口那股不適漸漸沒有了。

  他走到蘇蘅身後，低沉地說：「你歇會吧。」這時小姑從那個烏煙瘴氣的屋裡出來了，看到了他和蘇蘅。

  「別燒了，早點去睡吧，明天還要火化下葬，一堆要忙的呢。」

  張斯思打著哈欠，關心了幾句，見蘇蘅沒反應，打算上來拍了拍她的肩，沒料到她的手剛碰到蘇蘅，就被後者一下子彈起身甩開，她猝不及防地趔趄，往後倒去——

  「蘇蘅！」

  張赫曦雖然扶住了小姑，但還是因為蘇蘅的舉動而微微變色，這要是摔下去，後果不堪設想。

  張斯思拿手護著肚子，臉上青白相間，怒目瞪著蘇蘅，「你還有沒有教養？這就是你對待長輩的態度嗎？」

  蘇蘅這才徹底站直，轉過身來，直視著他們。

  張赫曦來了這麼長時間，直到此刻才真正看清蘇蘅臉上的表情，她瞪著他和小姑，那雙空洞洞的眼睛裡，第一次流露出咬牙切齒的恨意。

  「誰讓你碰我？」

  不管過去多少年，張赫曦始終記得，她是這樣回的。